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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蓝

#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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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闭上眼睛,想象一下让你感到淤堵的东西,然后向我描述一下它在哪个位置、是什么样的。”

“就在心脏旁边,像一颗小一点的心脏一样,但是感觉没有生命力。”

“是有温度的吗?”

“没有。我什么也感觉不到。”

“你是在哪里看到它的呢?”

“我不知道……只能看到一片蓝色,没有边际,它浸在里面。”

“是大海那样吗?可以再仔细地说说吗?”

“……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描述。”

“没关系,那颗心脏是什么颜色的呢?”

“和正常的心脏一个颜色。不对,好像要更橘一点,像火焰一样。”

“它在燃烧吗?”

“没有……”他顿了顿,又驳倒了自己,“不,是的。它在燃烧。”




***

回到过去的家时,闵玧其并没有感到太多变化。

金南俊去庆尚道参加一个学术研究会,可能要一个月之久,他养了很多植物,需要按时浇水,于是拜托了闵玧其。

“原本不想麻烦哥的来着,但离家后才想到没把钥匙留下。想起来去看看就行,忙的话我再想想办法。”

金南俊还是一如既往的粗心大意。

“我没关系。”闵玧其的声音很清淡,好像真的很无所谓一样,“我也没什么事。”

在此之前,他们已经住在一起七年。


当初闵玧其离开得很仓促,没有预兆地向金南俊提出了要搬走的事,金南俊看起来很快地接受了这一切,陪他迅速地打包好了行李、迅速地告别了这个家。

其实闵玧其可以找到很多搬家的理由告诉金南俊,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半年多过去,家居装潢还是一如既往,房间看出来尽力收拾过,但主人明显有些不得要领——也想象的到,金南俊根本无暇在这些事上花费太多时间。

闵玧其的房间空出来后,金南俊似乎一直没想好往里填补进什么别的似的,犹豫着放进去些东西:品种杂乱,但很少量。于是那个房间稀里糊涂得变成了这个家里最整洁的地方。


他给那些绿植尽心尽力地浇水,一一打过招呼。金南俊给它们各自起了名字,在花盆上贴上纸条,闵玧其甚至看到纸条就能想起它是由怎样一个契机被金南俊带回家。

过去金南俊时常会把自己关在阳台上,和它们说一些秘密的话,闵玧其并不会在意,但此时他鬼使神差地蹲在了它们面前。他想自己其实是想知道金南俊到底跟它们说了什么的。他着实不能作为一位好的室友,让金南俊在家里还有一个大活人的情况下,还要跑来和植物倾诉。

他闭上眼睛,作出倾听的神态。

许久,又学着金南俊那样,耐心地、缓慢地开口。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压得很低,就像过去他在客厅坐着,而金南俊把自己关在阳台里,低声地对着他的绿植们倾诉那样。

这使闵玧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难得地更近了一些,他们最终竟只能以这样有些滑稽的事情将一些秘而不宣的事情交汇、共享。

“你们不会告诉他的吧?”最后他这么问。


那天晚上金南俊打来了电话。

他说起研究会,一切进行得很顺利,庆尚道是闵玧其的老家,他们断断续续地又聊起一些过去的事,最后金南俊提出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哥会觉得每个人都是有颜色的吗?”

“什么意思?”闵玧其问。

“类似于通感。今天我才知道有些人对于数字、字母、接触的人,都会看到相应的颜色,这很神奇不是吗?后来我才回想起,其实偶尔我也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只是一种隐约的感觉,转瞬即逝,所以自然而然地忽略了。”

尽管两人隔着很远的距离,但电话中金南俊的每个字都是清晰的,打进耳蜗里,就像在离他很近的地方。比隔壁的房间还要近许多。

“所以你看到我时觉得我是什么颜色?”

“嗯……大概是蓝色。”金南俊回答得比想象的要快。

蓝色也分很多种,闵玧其不知道他说的是天蓝色,海蓝色,还是牛仔蓝色。

但是这次金南俊没有像过去一样发挥出他高超的表达能力:“总之是那种找不到边际的蓝色。”

“颜色不都是没有边际的。”闵玧其听起来有些应付地说。

时间不早,没再聊几句,就匆匆挂掉了电话。

那个晚上,鬼使神差的,闵玧其留宿在了金南俊家。他躺在过去属于自己、现在空无一物的床上,抱来了金南俊的枕头、金南俊的被子,把自己掖了进去。这些金南俊都不知道。

他看着天花板,后知后觉地思考起金南俊所说的,颜色的意义。过了很久,又突然坐了起来,他跑到阳台上抽烟——金南俊的房间是通往阳台的必经之路,而此时房间里空无一人。那些植物们还是安静地凝视着他。

不会说话的植物可以将他们看穿,可是他们彼此却很难做到。


凌晨四点钟,天色将明时金南俊收到了他的短信息。

闵玧其说:或许你也是蓝色的。


金南俊很忙碌,看到这条信息是在一天后,来得太迟的回复好像已经失去了意义,只会徒增累赘,于是他还是关掉了与闵玧其的短信界面。

堆满了文献的书桌上有一张圆圆的镜子,金南俊瞥过去,看到了黄皮肤、黑头发、黑眼睛的自己。再看下去,好像看到了闵玧其。

闵玧其的皮肤是很白的,就像生活在很深的海底,没有经历过日晒。

金南俊想闵玧其应该并不是具有那样通感的能力的人,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给予了自己一个答案,这出乎金南俊的预料。

他想闵玧其的蓝色,是天的蓝,海的蓝,地球的蓝,冰雪的蓝,像是那些广袤、遥远的事物一样,触手可及却无法拥有。

但是闵玧其并没有告诉他是怎么定义金南俊这一种蓝色的。

此时他很希望自己能在首尔的家中,像过去一样,闵玧其就在他隔壁的房间,正蒙在被子里睡觉,或者抽着烟看电影。如果是那样,他可能会直接向他寻找答案。

金南俊希望此时闵玧其正在过去他们共同的家中,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远离首尔的那段时间,闵玧其一直住在那里,像是他一样无望地希望着金南俊的归来。




***

“你们的距离有多远?”

“有些远,如果是在现实世界中,我没办法看清他。不过,我度数本来就比较高。”

“不要想那些,说出你看到、感觉的就好。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话吗?”

“……暂时没有。”

“没关系,那么想象他走近了你,现在你们之间隔了多远?有什么想对他说的?”

“我想告诉你。”

“然后呢?”

“没了,就只有‘我想告诉你’。”

“告诉他什么呢?”

“……现在还没有想到。”

“那就大声地喊出来:我想告诉你!”

“我想告诉你!”

“我想告诉你!”

“我想告诉你!”

“他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比起之前有什么变化吗?”

“他微笑了一下。”

“然后想象一下你们的距离只有两臂。现在想要告诉他什么呢?”

“哥是胆小鬼。”又补充道,“但我也是胆小鬼。”

“没关系的,不用想那么多。那就大声地跟他说:哥是胆小鬼,但我也是胆小鬼,所以没关系的!”

“……哥是胆小鬼,但我也是胆小鬼,所以没关系的!”

“更大声一点儿,好吗?重复一遍这句话。”

“哥是胆小鬼,但我也是胆小鬼,所以没关系的!”

“他有什么变化吗?你对他的感情有什么变化吗?”

“他看起来……嗯,有点悲伤。我想我也是。但是我想离他更近点儿,我好像还是看不清他。”

“现在心脏旁附着的那颗心脏还在吗?”

“嗯……变得更大了,像真的心脏那么大,在跳。我好像有能量向前走了。”

“那就走向他,直到你觉得足够近为止。”

金南俊睁开眼睛,重复了一遍:“那就走向他。”




***

闵玧其的新室友是他大学的学长,开了一家心理诊所,之前他听闻闵玧其似乎急着在找新的住处,于是体贴地告诉他,自己现在住的房子很大,他们可以一起同租。闵玧其几乎是没有考虑地同意了。

金硕珍好奇他的匆忙,闵玧其说:“室友要出国了。”

于是金硕珍没有再过问。

但是后来不可避免的,他总会想起坐在心理咨询室中,总是带着些许迷茫与忧郁的金南俊。


起初他找上门来的原因只是轻度的焦虑,伴随着间歇性的头痛、经常性的失眠多梦。金南俊在一所知名的大学攻读博士,算得上精英中的精英,他自己坚持认为这一切的原因是他在学术研究上太过于废寝忘食。

“但我试图休息了几天,发现还是没有转好。”

于是金硕珍决定从别的地方突破,他问起金南俊近段时间生活是否有什么改变,最开始他说没有,但后来犹豫地告诉金硕珍,三个月前,他的室友搬走了。

“现在是我一个人住,但是我好像总照顾不好自己,能把一切都搞砸。”他十分苦恼。

金南俊说起他乱七八糟的梦。这个在任何时候看起来都严谨有秩序的男人,坐在金硕珍对面的时候,却像是一个有点笨拙冒失的男孩,做的梦稀奇古怪,充满童真幻想,但还是时常陷入对每一句措辞习惯地思考。

他说到最近时常入梦的,是他前室友车钥匙上挂的熊本熊,每天晚上都会淹死在他们家,现在应该说是他家的浴缸里。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迟迟考不下驾照,对于过去的室友太过依赖。

“我当然知道这是不好的。”金南俊小声地自责。


但最大的问题当然不在于熊本熊。打开金南俊的内心并不算容易,但好在也不是太过于困难,金硕珍耐心地花了一段时间,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真正的症结在哪里。

金硕珍发现了金南俊面对他可能的爱情的消极态度。

但好在他配合非常积极,因此失眠多梦的困扰大有好转,金南俊买了一本书送给金硕珍,当做答谢,金硕珍考虑了片刻还是决定收下。

将书收起后,金南俊也在对面坐下了,他叹了口气,开始今天的倾诉:“我又梦到那只熊本熊了。”

“这回他没淹死,但是他结婚了,我梦见玧其哥很难过。我觉得我真是疯了……”

那天金硕珍回家后,在玄关踟躇了一下。

闵玧其的车钥匙就放在那里,上面挂着一只黑色的玩偶,正用屁股冲着他。吊坠感觉有些年头了,好像不怎么被主人在乎,看起来脏兮兮的。金硕珍站在那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把它翻了过来,看到了熊本熊熟悉的笑脸。




***

金南俊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他眼镜度数很高,摘掉了就什么也看不清,因此只在极少数的休息时间这么做。眼镜是让他可以自信坚强地面对世界的一部分,像他的盔甲。

闵玧其也有一个不算秘密的秘密。

他讨厌金南俊戴眼镜的样子,戴着眼镜的金南俊看起来太聪明、太冷静。后来他时常把不能和金南俊继续同住的原因怪罪于那一副眼镜。

他不太愿意承认,其实更应该说,他是很喜欢不戴眼镜的金南俊的。


刚成为室友的那段时间,他认为自己无法理解像金南俊一样的人,他们莽撞、冒失、无法自理,像是一个行走的麻烦。他在自己的房间中时常能听到隔壁传来异常的响动,但他并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从不会过问金南俊是否需要帮忙。

直到金南俊在清晨敲响他的房门,主动前来求助。

他看着金南俊失焦的眼睛,明明俯视着自己,却像是在看别的人。

就在那时他发现了金南俊的秘密。

他进到金南俊的房间,很轻巧地拿起就在他床边的书桌上,他却怎么也看不到的那副眼镜。

金南俊傻站在原地,一副没了他不行的样子,他看着有些慌张,就像把闵玧其当成了一根救命稻草那样,诚恳而毫无保留地依赖他。

闵玧其知道金南俊什么也看不清,他甚至不需要别过头再笑出来。

他把镜腿展开,金南俊本能地俯下身来,凑得很近,乖顺地等待着闵玧其还给他清晰的世界,像一只曾经骁勇、却被人类驯服的动物。

闵玧其从没想过要驯服谁,但这样的金南俊突然让他留恋上这种感觉。


后来的七年里,金南俊很少再犯类似的错误。

他下意识地让两个人能够在这封闭狭小的空间中各自独立,他想闵玧其是讨厌被麻烦的,虽然就算自己麻烦到他,他也从来都会耐心地解决。

闵玧其提出搬走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其实一直在为这一天做准备,因此才要保留亲近,要杜绝依赖,要分寸得当,要保持距离。

他的胆怯让闵玧其逐渐变成了一个离他很近又很远的人。

他没有想过闵玧其也有一个秘密等着自己发现。


在送走闵玧其之后,他开始频繁地失眠、多梦,在朋友的介绍下,他来到了金硕珍的诊所。

金硕珍是一个会让人觉得恰到好处的人,亲切、友善,但同时具有得当的分寸与距离。

金南俊似乎把金硕珍当成了一个可以信任的树洞,除了必要的心理咨询以外,他们也时常见面。和金南俊的相处算得上舒服,金硕珍并不排斥。

金南俊偶尔会提起那位在他的描述中总是离他很遥远的人,但并不会像咨询过程中外放那么多感情,金硕珍总是作为一位良好的倾听者。工作之外的地方,他大都只是倾听,并不提出建议。

有时金硕珍在面对他时会有轻微的愧疚,金南俊并不知道他了解他所说的那个人,更不知道他们现在正住在同一屋檐下。


见面结束后金硕珍回到家,看到闵玧其坐在一桌菜前看书,很专注,听到开门的声音只是抬了一下头,很快又沉浸了回去。他好奇地问:“在看什么?”

“你拿回来的。”

闵玧其把书立起来给他看,是兰波的诗集,上次金南俊送给他的。

“你喜欢看这些?”

“不算喜欢。”闵玧其罕见地有些含糊,似乎不知道如何解释,“有朋友喜欢,也多少了解一些。”

金硕珍猜测他说的那位朋友是金南俊。


金硕珍想起金南俊在把书送给他的时候说的一些感谢之词,以及提到的一句让他开始对这个诗人感兴趣的诗。这时闵玧其把书收起来了,但是没有着急开饭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金硕珍,问:“你会把颜色的感觉和一个人联系在一起吗?”

与此同时,金硕珍一直在飞速运转的大脑终于想起了那句诗的内容:眼里一片海,我却不肯蓝。

金硕珍对于文艺作品的兴趣并不大,也认为自己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它只是让金硕珍想到了金南俊或许也是蓝色的,但对上闵玧其平静的脸时,又觉得自己错了。

金南俊更像是那个眼里一片海的人。




***

金硕珍和闵玧其从大学就认识了,但尽管这样,后来意识到金南俊所说的人是谁时,他依然很难把这个人与自己认识的闵玧其对上号。他们一直保持着令人舒适的安全距离,因此金硕珍并不认为闵玧其算是一个难以接近的人。

但或许是金南俊一直以来的描述太过恳切,他看着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只穿了随意的家居服的闵玧其,突然也觉得自己的这位室友与自己的距离很远,像一只容易受惊的猫,好像一旦透露出一点想要亲近他的意思,就会无影无踪地逃掉。

“有人说他看到的我是蓝色的,这很神奇。”见他迟迟没有回答,最后闵玧其这么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

过了很久,金硕珍才被微微发热的皮肤提醒,自己还没来得及脱下外套。他把外套随手挂在了闵玧其旁边的椅背上,有些不合时宜地问道:“当初你为什么突然想要搬家?”


在闵玧其重新联系他时他就隐约感觉到,与其说是合租,他更像是迫切地需要一个收容所。

闵玧其像是从上一个家逃跑出来一样紧急,但来到金硕珍的房子里时他并不高兴,甚至疲惫,金硕珍的职业病让他对于别人的情绪很敏锐,他意识到闵玧其心事重重,并不情愿长住在这里。

事实上金南俊也在被他收容,金硕珍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媒介,闵玧其和金南俊住在他提供的两个房间里,隔离而封闭,空空的房间里各自回荡着自己隐秘的心声,好像谁都很孤单。他们甚至不知道两个房间之间有一扇没有上锁的门,只需要随便一个人轻轻地一推就可以打开。

“室友要出国了。”闵玧其还是这么说。

但很快,他又慢吞吞地添上了一句:“我不想搬家。”

其实闵玧其也不知道金南俊是否真的要出国,他只是不想再做无谓的挣扎,不愿再面对可怜的自己。但这话没有必要告诉金硕珍。


“你应该做你想做的事。”金硕珍对此评价。

闵玧其沉默了片刻,又说:“也没有那么想吧。”

不知道是怕金硕珍误会还是怎么样,他好像还想说点什么来证实一下真的没有那么想,但是被金硕珍打断了:“玧其,对自己你好像总是不太坦诚。”


闵玧其觉得金硕珍有一点冒犯到他,但是他没有办法反驳。一方面是因为金硕珍是他的学长,另一方面,好像只是单纯的说不出反驳的话。

在晚饭凉掉的这段时间,他想起在过去的家的某个晚上。

那时他坐在阳台吸烟,金南俊推开门走进来,因为只有一个椅子,只能略微局促地站在他旁边。闵玧其坐着,仰起脖子才能看到他,因此他没有。金南俊看着窗外的灯、树、行人、云彩,一切都影影绰绰,昏昏沉沉,但他看了很久。闵玧其只是吸烟。

见闵玧其一直不说话,他又开始侃侃而谈,像过去一样,说的不过是一些学术上的进展,以及电影、文学的心得感悟,让闵玧其听到耳朵起茧,感到无聊。

闵玧其觉得这样很没有意思,他不想再配合下去了。

他想到金南俊如果不总是那么清醒而冷静,非要看清楚一切不可,或许面对自己的姿态会更坦诚。但他又比谁都清楚,金南俊害怕陷入模糊的迷茫,这会让他失去安全感。

他感到厌烦,想让金南俊停下来,别说这些了,于是伸出靠近金南俊的那只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原本以为可以小心地避开的,但还是低估了风险,烟灰随着手腕的震动抖了一下,有极小的火星落在金南俊的衬衫上,来不及挽救,烫出了一个洞,连声息都没有。

那个时候闵玧其觉得他不能再和金南俊一起住下去了。


在这间不大的房子里,两个人的距离明明很近,近到一不小心就可能会烫坏他的衬衫,金南俊站在他旁边,传来的体温让他发热。他很想靠过去烤烤火,但总会意识到那其实是恒星降落到波澜不惊的海面,永生无法打捞。

这让他感到更冷,甚至伴随慢性的窒息。


“我最近在和金南俊见面。”金硕珍终于含蓄地告诉他,“我知道你们过去一直住在一起。”

心理咨询的内容不能外泄,金硕珍思考了一下,在私下见面时金南俊所说的话透露出的讯号,最后选择了一种比较妥当、便于理解的方式来表达。

“他好像很需要你。”

但闵玧其还是过了一段时间才理解了金硕珍的话。

他恍惚地想到,金南俊需要自己做什么?需要自己帮他给那些生命力并没有很脆弱的绿植按时浇水、需要自己跟在他屁股后面收拾他接连制造出的烂摊子……

可是这样又像把金南俊想得太坏太自私。

最后他觉得金南俊可能是害怕自己看不清,所以需要自己再靠近他一点,直到让他确信,哪怕有一天失去了眼镜,也能够有一个人带他走进世界,让他确信,让他安全。

金南俊需要身边有这样一个人,他希望那个人是闵玧其。




***

金硕珍今天和金南俊见面时,他带着显而易见的沮丧。

在继续延续着之前的疗法时,他闭着眼睛,有些泄气地说:“可是我想要走近他时,他就会离我更远,相对距离好像没有任何变化。”

“那就大声地冲他喊:过来我身边!”

“过来我身边……”

“坚决一点,大点声。”

“过来我身边!”

“再大点声,你们不是隔的很远吗?你要确保他听得到。”

“过来我身边!!”

“他靠近你了吗?”

“他没有听到,我想。”

“那就再大点声,他会听到的。”

“请来我身边!!!……他靠近我了。”

“你们有进行什么肢体对话吗?”

“我在冲他挥手。他是跑过来的。……这很奇怪。”

“没什么奇怪的,他听到了你的呼喊然后跑向你了,现在他过来你身边了,你有什么想对他说的?或者做的?”

“……我的眼镜度数很高,摘掉了就什么也看不清,哪怕只隔了半臂的距离。所以我希望你离我再近一点,至少让我看清你的样子。我不想明明和你在同一片海域里生存还要假装只有我孤身一人了。”

“那就告诉他,我们彼此陪伴,好吗?我不会让你变得孤单的,所以你也再靠近我一点吧。”

“谢谢,我感觉好多了。”离开前金南俊说。

金硕珍有些担忧地看着他:“这会让你好受些,但有些话或许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不是吗?那样心与心才会真正建立起桥梁。”




***

正是那天晚上,金南俊打电话给闵玧其,很诚实又很可怜地说:“哥,你把最后一个杯子放在哪里了。”

金南俊笨手笨脚,很容易弄坏东西,闵玧其知道他一忙起来就没日没夜,根本不会想到要去添置家居用品,过去这个家里有闵玧其,所以这些事都不需要担心,但是现在闵玧其不在了。

所以在离开的时候他告诉金南俊,自己把一个杯子藏了起来,等到他需要用的时候可以给自己打电话。

因为对金南俊的粗心抱有了一定的期待,闵玧其等这一通电话等了很久,等到自己都快忘掉了。后来他想过这个电话或许永远不会来了,又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像把金南俊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当成什么都不会的巨婴。

也许是因为金南俊很聪明,很强大,闵玧其会留恋他对自己展露出笨拙、脆弱和需要自己的一面。

金南俊听到闵玧其微不可闻地笑了一下,呼吸又变得不安起来。闵玧其没有想要嘲笑他,只是问:“渴了吗?”

“也没有很渴,”金南俊坦白,“就是……”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闵玧其也不太想知道他后面的解释。


金硕珍在客厅看电视,看到闵玧其很着急地从卧室走出来,停在了客厅的置物架前面。上面放的大都是金硕珍的一些东西,闵玧其不太爱购物,只放在上面一个玻璃杯,金硕珍以为他放那是为了方便用,但后来发现好像从未动过它。

闵玧其并不是故意把玻璃杯带过来的,但是收拾行李的时候很匆忙,很多东西一股脑塞进了箱子里就打包带来了,甚至没来得及仔细确认。当时他急着快点和金南俊分开。

等到把箱子里的东西全部清点出来,放到应有的位置后,他坐在新家的地板上,看着箱底那一只孤零零躺倒的玻璃杯,突然变得无措了起来,还有一点孤单。

那时他突然很想打电话给金南俊,告诉他:我并不是那么怕麻烦的人。

或者是:我不介意你来麻烦我。

再或者是:其实我不是非要搬出去。


电话有一点漏音,金硕珍隐约听到了金南俊的声音含糊地传出来。他看了一眼闵玧其,又把目光放回了电视上,不愿让他觉得隐私被冒犯。

闵玧其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感情:“在我这里。搬家的时候好像不小心带过来了。”

金南俊有些无奈地说:“好吧……用碗喝水当然也不是不行。”

“明天我带给你。”闵玧其突然说。

金南俊跟他说不用,一个杯子而已,明天去超市再买一套就好了。但是闵玧其的语气很坚决,最后他没有拒绝。

金南俊突然想,闵玧其是不是只是想见见他。

就像自己根本也没有那么笨,却还是故意打电话来装作很可怜、很无助的样子一样。

金硕珍告诉他,他应该忠于自己。金南俊终于决定不再假装自己是闵玧其去考虑一切。

他决定承认自己并没有那么伟大无私,那么举重若轻,一直以来他希望的都是闵玧其能够过来他身边,很麻烦也要过来,不情愿也要过来……

他有些后悔当初为什么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说。




***

闵玧其要来的那天下午,金南俊一反常态,没有在图书馆过久逗留,结束了研究后就匆匆赶回了家。家里乱糟糟的,他想收拾一下,但忙活了很久都不见起色,还不小心踢翻了垃圾桶。

最后他很沮丧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不远处歪倒在地的垃圾桶里滑出的玻璃碎片。

是半夜醒来以后觉得很渴、但是找不到眼镜在哪里、摸索床头柜的时候不小心打翻在地的。那时的沮丧比今天还要多一点,他从枕头底下翻出手机,找到闵玧其的电话,不抱希望地拨了过去。

每次和闵玧其打电话的时候都在顾左右而言他,他跟闵玧其说“哥是蓝色的”,问闵玧其“杯子在哪里”……但这些都不重要。金南俊真正想说的话是“哥能不能搬回来住”、“我很想念你”。

但是一句也没有说出口过。


那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没想到闵玧其会接,更没想到闵玧其要因为他打碎了最后一个玻璃杯、又感到轻微地口渴,就要像照顾上学忘带水杯的幼儿一样,说什么第二天也要把杯子给他带来。

闵玧其在天色彻底地暗下来之后才到,他看起来有一些疲倦,头顶的发被晚风吹乱。闵玧其把那个玻璃杯放在客厅茶几上,金南俊发现他还带来了一些别的日用品,好像怕金南俊一个个全都损坏了、不能再用似的。

在他把那些东西从塑料袋里一一掏出来准备整理的时候,金南俊把那个水杯抱在了手里。内容空空,却觉得温暖,上面有闵玧其残存的体温。

金南俊觉得他这样就像从来没离开过这里一样。

像很多次他所希望的一样。


但是闵玧其把那些东西塞进了该去的地方之后,很快就提出了告别。

闵玧其一直想问他,所以在走之前还是问了:“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金南俊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于是闵玧其解释道:“之前有次不小心看到了你的笔记本屏幕,那位很欣赏你的教授在邮件里说希望你能去他们的学校继续深造。”

闵玧其说这话的意思是,希望了解他离开的日期,在此之前尽可能地多见几面。而他需要有时间去提前思考见面的借口和理由。

金南俊看着闵玧其,看了很久,好像一直在想什么。

最后他轻轻地说:“我没打算要出国。”

然后又问闵玧其:“是因为这个,才急着要搬走的吗?”

闵玧其没有回答他。


其实他想说不是,但又觉得不完全不是,可是也说不出是。无论哪个答案都并非正确。

和金南俊一起的时候,他好像总是找不到确定的答案,像是飘忽在无尽的海面上。


“想要见面的话,什么时候都可以。”金南俊突然说,“至少我是这样。”

闵玧其突然怀疑起那些阳台上的绿植泄了密。

他只是意味不明地“嗯”了一声,听起来像是敷衍。

金南俊又迟来地解释:“昨天找不到眼镜了,所以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以后会注意的。”

闵玧其过了很久才说:“以后不要乱放。”

一直以来,闵玧其都跟自己说,其实和谁同住都无所谓,金硕珍也是一个令人安心的室友,甚至比起金南俊,他更无可挑剔。他强迫自己先一步打破这段无论如何好像也无法再靠近的关系,认为自己适应得很习惯,他认为自己做了对的选择。但是好像金南俊不行。

正因金南俊并非无可挑剔,甚至是冒冒失失、莽莽撞撞,毛病很多,一个人也照顾不好自己,只要摘掉他的眼镜他就会变得慌乱无措,失去和世界的联系,闵玧其才后知后觉地觉察到一些轻微的、怜悯心过重的后悔。

他想象金南俊还是会在起床之后找不到眼镜的样子:四处乱摸,慌张地在房子里打转,把很多东西哗啦啦地撞倒,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告诉他那件物什就在他身边显而易见的地方。要凑得足够近他才能看清,对别人而言轻松便可以触碰的距离,对金南俊好像总是很远。

闵玧其这才想起来了这件事:金南俊看不清,可他又不是。


金南俊说:“我很想念哥。”

闵玧其不喜欢与人对视,但还是感觉到了金南俊的方向传来的温度,很温暖,很炽热。等到下定决心看向他的时候,金南俊却摘下了眼镜,很疲惫似的揉起了眼睛。他的手掌很宽大,遮去了大半张脸,好像在极力地、隐忍地克制着什么。




***

回家时金硕珍在客厅打电动,等到闵玧其走近的时候,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其实我并不是很喜欢蓝色,它总是让人感到悲伤。”

闵玧其往书房走的脚步停下来。

金硕珍没有看他,还在全神贯注地打游戏,但是继续说道:“我在想你和南俊为什么会认为彼此都是蓝色的。”

他好像没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什么,大半注意力都被游戏分走了。闵玧其抿起唇,转过半个身子看向他。

如果按往常,他一定会语气不善地告诉金硕珍“不要研究我”,但这次却希望金硕珍能够说下去。

因为他好像确实不知道怎样面对自己的真心,需要有人来告诉他自己是怎么想。

金硕珍却迟迟不开口了,他只能有点烦躁地主动开口示意他继续:“什么意思?”

“当人们提到蓝色时,总是会联想到地球、天空、大海……一些广袤无边的东西,很难被私有化。当看到一个人是蓝色的时候,多少会认为两人的关系有一些距离,如果是爱情那么便是忧郁无望的,如果是朋友那便是飘忽游离的。看到的颜色其实并不能反映出对方是一个怎样的人,而是映照出他带给你的感受,而你们互相映照出了相同的东西。”

“但是南俊跟我说,有一颗燃烧的心脏浸在那片没有边际的蓝色里。我想你们似乎都或多或少地误会了对方,误判了这段关系。”


金硕珍没有告诉闵玧其,他和金南俊已经解除了医患关系。从金南俊高明的暗示中,他得到了一些信号,于是继续担当着那个尽职尽责的媒介,将这些金南俊想要告诉闵玧其、却不敢告诉闵玧其的话说给了他听。

闵玧其安静了很久,或许是在思考,或许已经离开,金硕珍没有再注意。等到金硕珍终于过完了游戏瘾,伸了个懒腰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才发现闵玧其还在原地,僵直得像流水中的一块石碑,但是已经被打磨得柔滑。

看到他闵玧其凝固的表情才松动了一下,说:“或许是我想错了。”

金硕珍平静地看着他:“你们生存在同一片海里,不是吗?”


也许是金硕珍老神在在的话起了作用,那天晚上闵玧其梦到了那颗燃烧的心脏。

它浸泡在很深的海水里,像是一个发光的灯球,有力地突突跳动着。闵玧其看着它,意识到自己的心脏也在以同样的节奏跳动着,它们那么相似,就像是从闵玧其的胸口脱落出来的一样。

但很快他意识到这颗心脏并不属于他,而是金南俊的。

因为金南俊在海水的另一头遥遥向他挥了挥手。

一片幽暗的蓝色中,橘红色温暖的心脏变成了唯一的光源,闵玧其觉得金南俊并不能看得清这边的人是谁,所以犹豫着不肯上前。当金南俊走近的时候,他又下意识地朝后退去了,但那颗心脏一直安稳地照亮他们。

金南俊冲他说了什么,过了一会儿,又把手围成一个喇叭放在嘴边,好像在大喊。

闵玧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的手里捧着那个幸免于难的玻璃杯,而照亮彼此也阻隔彼此的那颗心脏在这之后倏地不见了,一眨眼的功夫,被小心翼翼地盛放在了那个杯子里。

闵玧其意识到现在自己成为了金南俊的光源。

他又想到,这是金南俊的心脏,这是金南俊的光芒、金南俊的温度。是金南俊成为了自己的光源。

他抬起头,却发现在那一头的金南俊不知不觉消失了在幽暗的海水里,或许是超出了照明范围。

他想到金南俊讨厌视线模糊、昏暗,也许会害怕,也许会跌倒,也许会不安,于是犹豫了一下,抱着那颗跳动的心,朝着方才他在的地方缓慢地走去,走了很久,都看不到尽头,于是又奔跑了起来。




***

没过几天,傍晚时金南俊的电话又打了过来,问他这周六有没有时间见面。

闵玧其想了想,在心底默默划去了想来公司加班的计划,故作沉着地对他说“有”,听起来波澜不惊。

金南俊没有他那么做作,声音高兴得毫不掩饰,“哥的生日快到了吧,但是那段时间我不在首尔,所以想提前请你吃个饭。”

闵玧其其实对过生日没有什么感觉,如果不是旁人祝福,他甚至不会记得这一天应该有什么特殊的事情。他犹豫了一下,说:“不用了吧。”

说出口才发觉这话好像是在拒绝金南俊,又找补道:“但是可以见面。”

“哥有想去的地方?”

“听说周六在汉江附近有篝火晚会,想去看看。”

金南俊很快说了好,两人很快地约定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顺利得就像是,就像是……

金南俊想,就像是他们都等了很久这一天。


金南俊到的早一些,他给闵玧其打电话,又详细地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来凑热闹的人很多,金南俊怕他找不到自己。

闵玧其“嗯、嗯”地应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但在他准备挂掉电话的时候,闵玧其没头没脑地冒出来一句话:“我想我看错了。”

“什么?”

“不是蓝色,我是说你的颜色。”

“哦?所以是什么颜色?”

金南俊望着被篝火照成宝蓝色的江水,又变得有些局促。

“等一会儿,再等一下,我马上到。”

“到了和我说?”

“嗯,到了和你说。”


其实在电话还没来得及挂掉的时候,闵玧其就看到了金南俊。

他很高大,因此就算在人声鼎沸中依然显眼,他歪头夹着电话,通话结束后也不知道把它放进口袋,一直维持着这个蠢笨又别扭的姿势。

金南俊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什么,闵玧其的视力还不错,眯起眼看清他手里有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他看着金南俊艰难地把蛋糕盒打开、把蜡烛插上、又摸遍了裤兜发现没有可以点火的东西、于是朝旁边的人四处借火、在这期间手机不小心从脖子中间滑了出来掉到了地上、又抱歉地让借火的人帮忙拿一下蛋糕、蹲到地上去捡。

就这样一直看着他。

直到金南俊站起来,捧着那一小块点好蜡烛的蛋糕,开始有些焦灼地左顾右盼了起来。

蜡烛烧得很快,但是点起来看着才比较温馨、比较有生日氛围,他想让闵玧其看到最好的,又怕闵玧其赶不来。


闵玧其看到一片火焰在他身后熠熠地跳动着,他站在那里就像是海面上一座发光的灯塔。金南俊左顾右盼的时候,终于看到了停滞在一处的闵玧其,犹豫了一下,向他挥舞起两条手臂。像是梦里那样。

他的动作幅度太大了,又因为靠着火很近,鼻翼出了汗,眼镜随着动作滑了下来,掉到了地上。但是这次金南俊顾不上去捡。

此刻他什么也看不清,世界被打成一团混沌的色块,不安地流动着,但他确信闵玧其的影子正在不远处,并且在不断向自己靠近。

那就走向他。他想起金硕珍对他说的这句话。

而闵玧其看着他手舞足蹈的样子,还是熟悉的傻气,他不易察觉地笑了下,然后走向了他。很快,又改变了主意,朝着那个溢满了橘红色的温暖的地方奋力地、大步地奔跑了起来。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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