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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Vsu

突然诈尸,我是小王王祖闲,大家看头像识人!

很久都在忙,顾不上写东西,但是因为想印个本子做纪念,准备逼自己一把,把这个19年8月就写下的故事整完了




闵玧其跳河自杀的那一次,随波而走了十几个点钟,混沌的意识坠入灌满海水的五脏六腑间浮沉,让他并不明晓自己陷入了怎样的境地。

搁浅在滩涂上已经是黄昏的事情,当他悠悠转醒时还以为自己已经飘荡到了天国——他并不太相信神明,可眼前正有个天使捧着他的脸仔细端详,他两眼昏花,只能看到一个美丽得雌雄莫辨的轮廓,还未等他仔细思索自己正处于何时何地,便抻着脖子呕出一口水,直直喷在了天使的脸上。

天使没好气地“呀!”了一声,带着显而易见的惊讶与恼火,与他莫名散发着圣洁光芒的脸庞相反差的是,他的声音低沉极了,像是回旋在群山之间久久未散的钟声,还带着一丝变声结束没多久的沙哑。

被错认为天使的男孩,金泰亨,无措地看着这个从河流未名的尽头漂泊而来、半个身子扎根在泥沙中的男人。闵玧其又轻、又薄,全身散发着一种病态的白,像一片伶仃的雪花,绚烂的晚霞钻入叶底,仿佛可以直接透过他的皮肤。

在这个小乡村生活了十五年的金泰亨,从来没有见过一个这样纤细,这样脆弱,这样奄奄一息的人,理所当然地把闵玧其当成了一种上天揭示的神圣预兆。他小心翼翼地问:“你是美人鱼吗?”

听到这个荒诞的问题时,闵玧其才确认了自己并没有那么幸运升入天国。溺水的无力感此时才缓慢地涌上他的躯体,似乎有一百只游鱼将他的肺部当成了一个鱼缸,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早晨做了什么。

他像是从一个国度漂流到了另一个国度,又好像只是围着他的家乡打转,实际上在纵身跃下那条荒凉的河流时,他也并不得知它从何处而来,又将奔向何处,那条河只是就这样出现了,似乎冥冥中暗示着他的归宿。

而金泰亨散步到河边只是单纯想要欣赏一下黄昏的景色,却捡到了一条美人鱼。

当他费劲地把闵玧其从滩涂中打捞出来时,才意识到他拥有人的双腿,方才泥沙盖住了他的双脚,水草缠绕在他纤细的踝骨上,像是一副脚镣把他桎梏住了,深蓝色的裤子由于浸湿牢牢黏靠着皮肤,上面附着着一些晶莹的尘埃,在火烧似的晚霞中熠熠生辉,远远望去就像挂满了宝石的鱼尾一样艳丽。

他不敢把这个消息宣告于人,闵玧其的出现总是太过唐突、太过奇异的,他只好把这只化出双脚的搁浅者驮到背上,搅拌着最后一点霞光回到了家。

人鱼的重量并不如想象中轻巧,金泰亨将这归结于他失去了轻盈的鱼尾,进化出笨拙的双脚。到家时连他自己的整个后背都湿了,皱巴巴的白衬衫上被泼满了肮脏的泥点,他把这片雪花安置在自家无人问津的杂物间,为闵玧其收拾出来了一张床铺,又花了好大力气才把他擦干,这一系列动作都进行的无比小心翼翼,生怕这片雪花融化在他的手心。

金泰亨学着护理课上老师教学的那样,为他按压着胸膛,一口又一口的水呕出来,直到重新变得单薄。闵玧其昏睡了整整两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没有丝毫要醒来的意思,不止一次他觉得闵玧其就要死了——和那些溺水的人们别无不同。可是倘若他真的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类,又怎能在长途跋涉的漂流中保存得如此完整,如此静谧。

他坚信这个陌生的面孔是从他无法想象的远方而来,又思索了许久闵玧其到底是人是鱼这件事。父母忙于农活,无人发现家中多了这样一个难以定义的生命体,也并未把他的惊惶不安放在心上。

金泰亨不只是一个男孩儿,这一点村庄里的人都知道,他更像是一只小动物,拥有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易惊的体质,还有与生俱来能与自然融为一体的天性。

 

在闵玧其转醒前的那个晚上,金泰亨终于还是把这个秘密告诉了一个人。金南俊是这个村庄最有学问、最有见识的人,尽管他只是一个年轻的异乡客,却在村庄中得到了极高的威信,拥有当下年轻人最显著的特性之一:对任何局面都持有理解的包容性。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医生,并且了解农学、神学,及一切一般人无法理解的稀奇古怪的事情。

为了融入这个纯朴的乡村,他很少提及这些,但金泰亨不同,金泰亨是一张未经玷污的白纸,因此一切事情在他来看都是拥有发生的可能的。就这样,在听闻他仓皇道出自己在前日捡回一条“进化出双腿的人鱼”时,金南俊也未对这个滑稽的描述表露出太多的不认同。

金南俊在看到闵玧其的那一刻,便清楚他根本不是金泰亨口中的什么人鱼,任谁来看这都是一个苍白病弱的普通男人,因为在水中浸泡了太久,脸颊还微微浮肿着。他不知道闵玧其顺着河流漂了多久,但不管如何,还能完好无损地躺在这里,拥有一线生机,都是生命的奇迹。

应金泰亨要求,他还是为闵玧其进行了简单的急救(虽然时机上来说已经太迟),然后静静地端详着这张面孔,产生了一些思考。黄昏时闵玧其脸部本就微弱的浮肿奇迹般的消失了,还原出原本的相貌来,不得不说,也许是因为面容太过苍白,使他确有一种寻常人类难以抵达的纯粹和灵透,倘若非要用什么来形容……寂静的海面,月光照耀着的礁石上的人鱼,仿佛梦幻泡影一触即碎,金泰亨的确抓住了他最重要的特征。

“你也觉得他不像是人类吧,”金泰亨喃喃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人类。他像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无声地号召着我走近了。”

金南俊不置可否,选择了模糊其词的方式,答非所问道:“月亮出现时如果他还没有醒来,就是真的醒不来了。”

正如金南俊所说,他离开后的三个点钟,闵玧其挣扎着从金泰亨为他布置的那张简陋的小床上坐了起来,哪怕此时的他虚弱得已像是一只游魂,却还是惊扰了床铺边守着他打盹的小动物。

见他睁开眼睛,金泰亨喜上眉梢,“你醒啦?”

昏暗逼仄的房间中只有月光,从原本钉死、却在经年累月的无人问津里掉落下几根木板的窗中泄进来,无私地拂洒在他的脸上,可闵玧其在河底混沌无光的世界中沉浮了太久,连这样微弱的光线都无法适应。他眯着眼睛看向床脚蜷成一团的金泰亨,还以为是一只破旧的毛绒狗。

“你是人鱼的后裔吗?”

听到这样没头没尾、天马行空的疑问,搁浅时意识恍惚回神的经历才浮现在他眼前,那时闵玧其把金泰亨误认作天使,因为他拥有一张太过纯洁的面孔,但在邪恶的月光的蛊惑下,可以染上任何颜色的白纸也散发出无端的邪性。闵玧其在心里说,不,我当然不是,我只是一个痛苦的、求生欲渺茫的男人,在寻死的道路上遇到了你这只拦路虎。

但他说不出话,他的嗓子灌进太多肮脏的河水,此时已经被洗刷得伤痕累累,喉咙火烧似的,仿佛真的是一条用声音交换了双腿的美人鱼。

金泰亨用那双无知的、柔情的大眼睛看着他,“你从哪里来呢?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要回家吗?”

已至河流的下游,再往下走,便是巨浪滔滔的入海口。

两个人无声地对望了一会儿,闵玧其又躺了回去,翻身朝里侧,背对着月光。

金泰亨对他的冷漠无动于衷,反倒很快活地笑了。明天我还会来看你的,他这样说着,然后蹦蹦跳跳地离开了,留下闵玧其一个人伸出手打量着自己。

实际上此时连他自己都无从得知,他究竟是谁,也许如金泰亨所言,他真的变成了人鱼的后裔也说不定,一定有什么不同了,否则是哪一种人所不具有的奇异特性在他身上展示出来,让这个十几岁的男孩儿坚信不疑他并非人类?

在水中泡了太久,指腹的皮肤还皱着,无法辨认出任何一条纹路,无法看清任何一种命运,他花了很大力气去捋平、揉搓,可是徒劳无功。

 

丢失的声音在第二日找回了家。

如约再次出现的金泰亨仍在不知疲倦地发问着,甚至不懈于重复着单调的问题: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的故乡在哪里?你叫什么名字?你和巫婆交易过吗?——为了获得人类的双腿,你失去了什么?是你的声音吗?

说着他伸出手,怜惜地覆上了闵玧其的喉咙,对冰凉潮湿的肌肤而言,他的手心过于烫了,就连濡着的薄汗都像是滚落的灯油,可以把人的嗓子灼伤。

但也许他真的拥有什么魔法也说不定,在他松开手坐回原位的时候,闵玧其意识到自己又可以说话了,他用了一些时间才找回属于自己的音调,嘶哑地说道:“我要喝水。”

于是金泰亨笑眯眯地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给他,他坐得离闵玧其很近,应该说太近了,让闵玧其忍不住觉得自己才是什么珍奇的小动物在被人观察着。

他看着金泰亨期待地望着自己,似乎一直在等着他开口,只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金泰亨眨着眼睛,一脸狡黠:“名字是最短的咒语,我不能告诉你。”

“好吧,好吧。”闵玧其觉得他真的是个小男孩儿。

“你也没告诉我你的。”

“没有这个必要。”

“为什么?”

闵玧其很慢地笑了,他学着金泰亨的语气和神态说道:“因为名字是最短的咒语。”

“我又不会施咒!”金泰亨大叫。

闵玧其觉得他很好笑,一本正经地骗他:“所有的人类男孩在二十岁前都有施咒的能力,只是大多数人不会而已。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骗我呢?”

金泰亨瞪大眼睛:“难道我看起来很像傻瓜?”

闵玧其不置可否,但抿起的嘴唇泄露了笑意。金泰亨挥舞起拳头,但只是做了做样子,他很爱护眼前这个病弱的人,闵玧其看起来很容易就坏掉、碎掉、死掉,这使金泰亨感到恐慌,不得不总是很珍惜、很呵护地对待他。

那晚金泰亨挤上窄小简陋的草席,把自己蜷缩成一小团,靠在闵玧其身边,他抱着膝盖什么都没有说,似乎走神了很久。在闵玧其感到发困的时候,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贴上了他冰凉的脸庞,闵玧其被弄醒了,但很快在金泰亨的抚摸下再次阖上了眼睛。

他很疲倦地问:“你在做什么?”

金泰亨只是用手掌感触着他,感触到闵玧其发颤的眼皮,第一次他可以确信闵玧其也许还会做梦,像很多活着的人一样。他告诉闵玧其自己在确认他是否真的活着。

“你不应该救我,”闵玧其沉默了一会儿,向他坦白道,“我之所以出现在那里,是因为做好了将死的打算。”

金泰亨很久才说话。闵玧其原本以为他会像其他人那样,询问他诸多前因后果,但金泰亨只是若有所思地喃喃着,宛若自言自语般问道:“那么来生你希望变成什么呢?”

“我不相信来生。”闵玧其说,“人死灯灭而已。”

“如果有呢?”金泰亨好像不能明白那样,只是追问着,以那样殷切的眼神看着他。这让人没法拒绝。

良久,他说:“我不想成为人,我不想成为任何有生命的东西。我想变成一块石头。”

他以为金泰亨又要对此语出惊人一番,但他只是“哦、哦”地应了下来,这让闵玧其有些不快,“你问了我太多问题,我想应该公平一些。”

“我?我没有想过……”他仍有些恍惚似的,“我看不到,那似乎离我太远了。”

闵玧其这才想到,他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男孩,甚至不能明白生与死的含义。就像他不相信闵玧其只是一个平凡的、一心向死的人类,而非童话故事里的一条人鱼,不明白谁是谁的神祗。

最后金泰亨满怀心事地离开了。

 

第二天下午他来的时候喜笑颜开,又恢复了以往轻松快活的样子。

“我想到了!”他雀跃地说,“你希望下辈子成为石头,但就算成为石头也不要担心,那个算什么,我会经常随身携带,会跟你一起去美丽的地方。”

闵玧其叹了口气:“我是想成为一块流水中的石头,不要被人捡起,也不要被人打扰。”

“但你会被我找到的。”金泰亨的表情很认真,“就像现在你被我找到了一样。”

“但是你这样做未经我的允许,很不礼貌。”

“那我愿意不礼貌一次。”

“可你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怎么把我找到呢?”

金泰亨沮丧地垂下了头,看起来很失落。闵玧其最开始只是想逗弄他一下,觉得告诉他名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当他正准备开口的时候,金泰亨突然赌气地抬起眼,“那也没关系,我会找到你的,因为我还不到二十岁呢,我总会找到更高明的施咒的法子。”

闵玧其收声了,静静地看着他,有几滴圆滚滚的汗滞留在金泰亨的鬓角,使他的模样看起来生机勃勃——一个漂亮的、无邪的人类男孩。闵玧其想自己作为一个男孩时绝非是这样的,金泰亨纯净得让他感到陌生,每每撞进他的眼睛,都令他怀疑是一场发梦的幻觉。

“你不应该总来找我,”闵玧其翻身,不再看他,面前是脏兮兮的墙壁,令他感到些许不快,“你应该找点事干。读书、学习、四处跑跑……”而不是赖在将死之人身边说着天马行空的傻话。

金泰亨扁扁嘴:“我都是做完那些才来找你。”

“喔,所以我是你课余活动的一项,是么?”

金泰亨只是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已经和爸爸说了,农田最头上有一小块空地,他允许把它交给我,让我来种我想种的东西。”

闵玧其看起来不情不愿地配合着他,问道:“你想种什么?”

“我想种草莓。”

“你们家已经种了很多草莓。”

“没错,所以似乎就不太特别了。虽然我很喜欢吃草莓,但是我不会种它。”

“那么你会种什么?”

金泰亨故作神秘地眨了眨眼睛,他期望闵玧其露出期冀的神情太过显然,闵玧其等着他像个大人一样收起那些,但他迟迟没有收回,最后闵玧其只能不情愿地败下阵来,学着他那样,假装做出很期冀的样子,专注地看着金泰亨。

金泰亨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你喜欢吃什么?”他问下去。

闵玧其想了想,这次没有说谎:“小番茄?”

“那么我会种小番茄。”他看起来很自信,“我会很努力地不让它死掉,然后你会成为第一个尝到的人。”

闵玧其叹了口气:“别拿我试毒。”

“我会随时在旁边等着救你的。”

“你就没想过,也许有人并不希望被救?”

“我没想过。”金泰亨很诚实地说,“但看到需要救助的人,我没办法袖手旁观,我没来得及想该怎么做的时候就已经那么做了。”

“你很讨厌。”闵玧其说。

“是吗?”金泰亨笑嘻嘻的,嘴巴咧得像是一个四方形。闵玧其观察起他的牙齿,可以代言美白牙膏广告,但美中不足的是,下牙的犬齿旁藏了一颗蛀牙,看起来脏兮兮的,像是蹭上了巧克力却没舔干净。看到他的目光,金泰亨突然说:“那天我们接吻了。”

“什么时候?”

“我救下你的时候。”

“那叫人工呼吸。”

“除了人工呼吸,我还偷偷吻你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变得犹豫起来,“我还没和人接过吻,不知道那应该是什么样的……”

“所以你还是拿我试毒了?”闵玧其挑起眉毛,看起来像一只竖起尾巴的猫。

金泰亨不言不语地看着他,表情是伪装出来的羞怯。

闵玧其对他说:“你真的很讨厌。”

静静地等着他收完最后一个气音,金泰亨毫无预兆地栽向了他,动作之大扑灭了唯一一盏烛火。闵玧其的眼前像是擦过火柴那样,呼地明亮又熄灭,金泰亨高挺的鼻子撞了他一下,两个人都发出了一声痛呼,金泰亨伸手替他揉了揉鼻头,这回动作有些粗鲁,闵玧其觉得自己的鼻子更疼了,呼出的气都是痛的,但很快金泰亨凉凉的嘴唇贴了上来,亲在他的鼻头,很久,闵玧其甚至没感受到他在呼吸,最后金泰亨长呼了一口气,炫耀道:“我很擅长憋气。”

未等到他回答,吻又顺着鼻子落到嘴唇上,闵玧其觉得自己像一片皲裂已久的土地,终于迎来了数年来的第一场暴雨,金泰亨吻得不得要领,最后闵玧其只能揪起他的领子教他怎么做,极具耐心地、柔情地,像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师。

他想如果真的能死于金泰亨手中,那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四天之后,闵玧其感觉到不好,这种不好并非身体上的疼痛,而是一种预感,像是夜深时无由蹿起的火焰。

金泰亨周末要去参加学校组织的课外活动,暂时离开家两天,在此之前,他将闵玧其小心翼翼地托付给了金南俊,但当金南俊再来探望闵玧其的时候,他已经奄奄一息,像是突然之间的,完全是靠意志在延续着生命。

他告诉金南俊实情:“我活不了太久了。”

金南俊当然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闵玧其溺入水中十几个小时后依然能面貌正常地活下来,本就是天赐的奇迹。

奇怪的是,在踏上这条道路时他的初衷是为了将生命结束在这里,但是当生命就快要结束的时候,他却为了一个人不得不拼尽意志苟延残喘着。或者更应该说是一场回光返照,他荒芜贫瘠的一生之中最后盛开的花朵、灰蒙蒙的路尽头为送别而升起的白日焰火,让他可以枯萎得更繁荣一些。

“别告诉他。”他这么说。

金南俊望着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他总会长大的。”

“至少可以不是现在。”

“如果他问起你去了哪儿?”

“就告诉他我是一条人鱼。”

“你骗了他太多次,他又不傻。”

闵玧其翻过身来,面对金南俊的背影,“也不差这么一次。”

金南俊坐在他的床尾,不忍心看他现在奄奄一息的模样似的,过了很久才问道:“后悔吗?”

闵玧其觉得好笑,但笑出声却变成了一阵咳嗽,金南俊猛地起身,像是发怒了那样,却只是为了给他倒一杯水。但他笨手笨脚的,着急之下又把杯子打翻了,碎片从水泥地上四迸开,差点扎到他的脚。

“我再去洗一个新的。”金南俊急匆匆地说,“我把它收拾一下,你不要下床,小心踩到。”

而实际上,闵玧其已经没有办法从这张潮湿的床铺上坐起来了。

他用提高的声调拦住金南俊,制止了他:“我已经喝过太多水了。”

“溺水的感觉不好受吧?”金南俊回过身来,又坐下了,这次面对着他,“那是很痛苦的一种死法。”

“嗯,感觉肚皮都要撑涨开了,让人不愿回忆。”闵玧其突然笑了一下,“但之前试过很多次别的,都没有成功,地上那些碎片也曾经成为我的武器,但是场面实在有一些不雅,最后还是被人救了下来,没多久就出院了。”

金南俊注意到他从未在自己面前露出的双臂,或许已经残破不堪,他不愿想象闵玧其白皙的皮肤上那些树疤一样盘亘的伤口。闵玧其继续慢吞吞地说着:“其实也想过,也许跳楼就可以痛快地死掉了,或者跳崖,但我有些害怕高处。”

“为什么一定要死呢?”金南俊这样问道。他并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感受到面前这个苍白的男人身上似乎并没有存在什么会让人命悬一线的痛苦。

“因为想要结束这一生,仅此而已。我讨厌作为人类的感觉。”

“那么想成为什么呢?”

闵玧其想了想,骗了他:“想成为一只鸟。”

“不是很害怕高处吗?”金南俊低低地笑了一下,像是识破了他的骗术,但是善良地并没有揭穿。

但闵玧其好像还是发现了,他破罐子破摔地继续他的鬼话:“成为一条人鱼也可以,只要别再被人捞上岸。”

 

在金泰亨游学回来之前,闵玧其请金南俊借一辆轮椅来,说想要去河边。金南俊推着他,在柔软而遍布沙砾石子的滩涂上前进得缓慢、艰难,但没有人着急走到尽头。

“他是在这儿把我捡回家的。”路过平平无奇的一处时闵玧其突然说。

但那处滩涂和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让人很难相信他是真的辨认了出来,更何况那时他分明刚刚脱离溺水的险境,意志昏沉、希望渺茫。

金南俊说:“这里的黄昏风景很好。”

但是今天的黄昏并不好,云压得很低,随着即将升起的夜幕一点一点晕成深灰色,使这话听起来有些牵强,好像两个人都在心照不宣地说着谎话。

金南俊低头看向他蓬松的头顶,随着颠簸而幅度微小地晃着,但发旋坚定而深刻,像个有力的句号,牢牢地陷在他黑色的发根中。一片孤零零的、贫瘠洁白的土地。

“这几天我也想过,我是否真的不再是作为人类而存在了。”

“实话说,我也想过这一点。但,那也没什么不好的。”

“是没什么不好的。”

“一直往前走吧,”闵玧其的声音像是一片落叶那样飘远了似的,“我有点困了。”

南天掠过一列剪影似的鸟,叫唤着,飞了很久还没消失在视线里。金南俊的目光跟随着他们,突然说:“作为鸟也许也会被营救的。”

闵玧其阖着眼睛,他的脸颊不知何时有了深深的凹陷,在夕阳下留下一片无所遁形的阴影,“那时或许就不害怕被人营救了。”

金南俊问:“要告诉他吗?告诉他你去了哪儿,好让他再来救你。”

闵玧其只是反问道:“他叫什么名字?”

金南俊沉默了一下,“泰亨,金泰亨。”

闵玧其伸出手,示意金南俊在他的掌心写下那三个字。金南俊写得很慢,一笔一划,怕他难以辨认似的,闵玧其感受着他的指尖,像快要将他烫伤一样热。这段时间中,闵玧其想到他与金泰亨之间似乎本就不存在什么所谓的公平,他骗了金泰亨许多次,从一开始便都是些故弄玄虚的谎话。金泰亨说,名字是最短的咒语,可到最后掌握了这个咒语的人却并不是他,而闵玧其早已不是二十岁。

金泰亨,他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一遍、两遍、许许多多遍。

闵玧其想要反问金南俊,只有金泰亨才能救我吗?因为金泰亨救了我一次,那个人便非是金泰亨不可吗?但是他感到身体很沉,声带吊在空中可身体其余的部分却在不断下坠,一点点被攀延上来的夜色淹没。在他离开之后,金泰亨也许很快会抵达无法施咒的二十岁,他会失去动物的天性,会忘记或者嘲弄关于闵玧其的一切。他永远等不到那条假冒伪劣的美人鱼报恩的一天。

闵玧其觉得没有力气,但他还有话没说完,可是想了想,好像也并不是非说不可的话。他的胸腔又开始肿胀起来,像是来到金泰亨的村庄那一天肺部变成了一个圆滚滚的鱼缸那样,但是这回它在发热、发痛,闵玧其无法准确找到发病的部位,他的脏器像是在经历一场巨震,上上下下,砰砰乱跳,一切像是失去了控制。朦胧中他看到金泰亨天使一般纯真孩子气的面容,飘浮在半空中向他招手,他意识到也许这个村庄便是天堂的前一站,金泰亨并不是救下他的人,而是为他开启大门的天使,让他在脏污的水中惶恐不安的心宁静下来。天使凝望着他,他也凝望着天使,良久,金泰亨才从空中飞了下来,庄严地吻上了他因难以呼吸而痛楚的鼻尖。

第二天深夜金南俊才从入海口独自回到了家中,路过金泰亨家时,他看到那个角落的茅草屋还亮着,光影扑扑簌簌,不知道是烛火是飞蛾还是等待的人。

 

闵玧其不告而别,金泰亨对此感到很伤心,金南俊安慰他,他只是回到了他该回到的地方。金泰亨坐在金南俊家的门前,一下午都没有说话,太阳掉下来的时候他望向地平线,看着余晖像打碎的蛋黄一样肆意流淌到绿意稀疏的土地上,为它覆盖上了一层朝露般短暂的纱,涌动着稚弱的生机。

他问道:“是那里吗?”

金南俊点了点头:“是那里。”

尽管他们说的那里似乎不尽相同。

金泰亨想起那片金光灿烂的黄昏、搁浅在滩涂的人鱼,就在那时,他营救了世上最美的溺水者。

在太阳彻底消失在陆地的尽头前,他起身和金南俊告别,看起来神色匆匆。金南俊担心地望着他,问他要去哪里。

金泰亨露出幸福的笑容:“小番茄在等着我去浇水呀。”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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