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突如其来的爱情
#糖旻
朴智旻失忆了。
电话那边的男孩子声音很低沉，开门见山地问：“你现在在哪儿？快点过来一趟！”
闵玧其不太想告诉他，觉得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很没礼貌。
但是男孩子说，他明天就要回大邱祭祖，没办法照顾朴智旻了。朴智旻的腿断了，现在很麻烦，必须要有人陪着。
“他说你是他的男朋友。”
“前男友。”闵玧其第三次向他强调，心想这说不通话的人怎么会是自己的老乡。
但是男孩子还在自说自话，他听起来急急火火的，仿佛下一秒真的要把朴智旻丢下，朴智旻好像喝多了，在电话那头大喊大叫，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起来，闵玧其只能开车去到他说的那个地方。
爬上四楼的时候他发现朴智旻坐在门口的台阶上，低眉耷眼的，很沮丧。他的右脚缠成了个大粽子，恐怕自己站起来都困难。闵玧其觉得他那个合租的朋友不靠谱到一定境界，有点不高兴地问：“他就这么把你丢出来？”
朴智旻不说话，恍恍惚惚地低着头，好像没看到他似的。
金泰亨应声推门而出，大嗓门喊得闵玧其后退了一步：“他吐了我一身！而且是故意的！”
闵玧其觉得他很扰民，他只想快点离开这个地方，于是把朴智旻扛进了电梯间。朴智旻全程像是一只丢了魂儿的僵尸，全身都像那条没法打弯儿的腿一样僵直。电梯门关上前一秒被人扒住了，金泰亨喘着气钻进来，瞪着他那双本来就够大了的眼睛：“你要照顾好智旻。”
闵玧其一个字儿也不想理他。
“智旻原本有一个很重要的比赛，结果腿断了，这下没办法参加了，他心情不好，精神很差。”
“再差也不至于失忆了吧。”
“可是他口口声声说你是他的男朋友，说你消失了很久，可是我一打电话你就接通了。”
“你那时候没发现他喝多了？”
金泰亨气得想在电梯里跺脚，闵玧其迅速而艰难地抽出一只手制止住了他。
“我什么都不知道！”金泰亨怒吼，他脏透的裤子只用清水勉强地洗了一下，现在还透出一股难闻的酒精味儿，心情因此降到了极点。朴智旻身上倒是没有这么重的味道，只是身体在不断冒着热气。
闵玧其冷冷地看着他：“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金泰亨把朴智旻扶上他的车，替他扣好了安全带，扒在车窗上对闵玧其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你要照顾好智旻，他是我最好的朋友。”
闵玧其不太想理他，什么也没说就开车走了，决定等明天朴智旻酒醒就把他送回去。朴智旻一路都靠在椅背上睡觉，合着眼睛，看起来很安宁，他喝醉了其实不怎么发脾气。
闵玧其把他丢在沙发上，累得半死，然而躺下没一会儿还是翻身下了床，又把朴智旻丢到了床上。这期间他一直注意着朴智旻的睡姿，生怕他压到自己那只脚。他半夜被吵醒，心烦意乱，觉得这真是无妄之灾，跑到阳台上抽了几根烟，才不情愿地躺去了沙发。
算了，闵玧其想，等朴智旻醒了就好了。
然而第二天朴智旻醒了，酒好像却没醒，闵玧其忍着起床气坐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到了自己跟前，好像正在端详自己。闵玧其揉了揉太阳穴：“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朴智旻却看起来很生气：“你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闵玧其还没来得及说他恩将仇报，就听他说：“这又不是你一个人的家！你生气了凭什么赶我走？”
闵玧其顶着鸡窝头，有点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这就是我的家。”他说。
“怎么会是你一个人的家！”朴智旻都快跳起来了。
闵玧其一夜没睡好，头都疼了，此时他连辩解都不想了。茶几上放着朴智旻的手机，他伸长胳膊够过来，找到联系人里那个叫金泰亨的男孩，他的室友，打了电话过去。朴智旻站在旁边不说话，好像准备看他在耍什么花招。
接通电话时金泰亨明显还在睡意中，这让闵玧其更恼火了。
“我跟你说过朴智旻失忆了。”金泰亨咂咂嘴巴。
“他伤的是腿，又不是头，怎么会失忆？”
金泰亨把烂摊子交给别人，自己就没有再管的意思：“我不知道，他最近确实受了一点刺激，这不好说吧。你可以带他去看看医生。”
“凭什么我带他去看医生？”
“你是他男朋友。”
“前男友。”这回闵玧其连愤怒都没有了。
挂掉电话，朴智旻在一旁不可思议地瞪着他，看起来火冒三丈：“你这是在单方面向我宣布分手？”
闵玧其觉得带朴智旻去看医生之前，自己要先被折磨出精神病了，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干脆地把这个事实抛回去。“你失忆了。”他说。
朴智旻发出几声冷笑，转身又一瘸一拐地走回卧室了。
金泰亨在四十分钟之后终于睡醒了，重新打电话过来，这次的语气听起来循循善诱：“智旻嘛，吃软不吃硬的，你比我应该要清楚呀。你先替我哄他两天，等我回来立刻带他去检查——或者你带他检查也没关系，但是智旻嘛，吃软不吃硬的啊，先替我哄他两天吧，玧其哥，拜托拜托。”
闵玧其觉得他太自来熟，一声亲亲热热的哥听得很别扭。“虽然我和朴智旻没有什么矛盾，”他顿了顿，“但是总这样也不是个事，毕竟我们已经分手了。我最多帮你照顾三天。”
金泰亨听起来很高兴：“三天够了，三天够了呀！”
闵玧其叹着气挂掉了电话。
朴智旻还窝在被子里发脾气，朴智旻很少对人发脾气，但一谈恋爱就变得阴晴不定，所有人都觉得朴智旻是无可挑剔的好好人，只有闵玧其一个倒霉蛋需要预测他今天是什么天气。好在闵玧其也做习惯这事了，他想起来金泰亨说朴智旻因为摔断了腿不能参加比赛了，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决定也大度一点，就当照顾朋友几天。
他从昨天到现在还没喝过水，闵玧其猜他应该渴了，于是倒了杯水递给他。朴智旻没接。他抬起头，用一种很伤心的眼神看过来：“你真的想和我分手啊？”
闵玧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比较得当，因此没说话。
朴智旻接着可怜巴巴的说：“我错了。”
闵玧其觉得有点好笑，明明都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把水杯塞进朴智旻手里，说：“你没做错什么，快点好起来。”然后转身走了。
和朴智旻在一起是在两年前的秋天。
夏天结束的时候闵玧其发现头发不知不觉长很长了，需要剪剪，于是随便走进了路边的一家理发店，坐下来才发现旁边的人一直对着镜子呜呜咽咽。
朴智旻刚染了一个新头发，但是对此很不适应，觉得简直丑爆了，可以马上本色出演《烦人的橘子》，对着镜子越看越伤心，理发师也不知道说什么，讪讪地离开了，留他一个人在原地垂泪。
闵玧其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原本不会关心陌生人的，但是直到头发剪完了，朴智旻还在盯着镜子，偶尔抽一下，看起来有点可怜。闵玧其给他递了张纸，忍不住说：“别哭了。”
知道了前因后果之后他又后悔自己多此一举了，闵玧其不太能理解朴智旻为什么会因为一个头发哭得这么伤心，他实话实说：“其实挺好看的。”
朴智旻被他安慰之后觉得更丢人了，悲伤到听不进话去：“好看你也染一个。”
“不是不可以。”
“……哈？”
“但是我不喜欢橙色。”
“那你喜欢什么颜色？”
“我也不知道，好像都可以。”闵玧其又坐回去了，他问朴智旻，“你有什么建议没有？”
朴智旻的哭脸一下子明亮起来，他想了想，问：“你喜欢吃薄荷巧克力吗？”
最后闵玧其染了一个薄荷绿色的头，但是理发师没有调好颜色，看起来有点太绿了，不太像薄荷巧克力。朴智旻在旁边等他染完，走出理发店才说：“你应该找他赔钱的，这分明是大葱啊！”
闵玧其冲他翻白眼：“那你是陈皮。”
朴智旻不知道什么是陈皮，他以为是种调料，因此觉得闵玧其很会做饭。
闵玧其确实很会做饭，那天晚上带朴智旻回了家，给他做了泡菜炒饭，朴智旻吃了很多，撑到打嗝。他盘腿坐在闵玧其的单人沙发上，肥大的短裤筒里露出一点内裤的颜色，被闵玧其瞥到，又很快挪开视线。
但是朴智旻让他把头伸过去点，他不知道对方是什么用意，没多想照做了，朴智旻摸了摸他的头发，说：“好像枯草。”
“漂太多次了，发质变得很差。”
“那什么时候染回黑头发给我看看。”
“什么时候？”闵玧其问。他们萍水相逢，好像并没有什么以后可言。
朴智旻没回答，又抛给他一个问题：“会不会觉得我脑子不太好？”
“有点。”
朴智旻哈哈大笑。又一股脑地介绍起了自己的优点：“我很聪明的，而且勤奋、刻苦、善良……”
闵玧其“哦、哦”地听着。
最后朴智旻说：“你会喜欢我的。”然后吻了他。
闵玧其觉得自己和朴智旻在一起，似乎从头到尾都很不合情理、莫名其妙，全程都是突然迸发的荷尔蒙在做主导。
朴智旻摔断了腿，行动不便，只能憋屈地坐在床上看风景、看闵玧其放在床头的书，再看看手机。最后他撒娇：“闵玧其，你过来嘛——”
闵玧其受不了他撒娇。没人能受得了朴智旻撒娇。
朴智旻让闵玧其给他弹钢琴，闵玧其说：“我很久没弹琴了。”
“就是因为一直这么想才一直不去做。”
他刚坐到琴凳上，朴智旻一跳一跳地过来了，闵玧其觉得朴智旻需要一根拐杖。他挤到自己旁边坐下了，伸出两只手也煞有介事地比划起来，看起来好像要四手联弹。
朴智旻的手很小，看起来像是孩子的手，是不适合弹钢琴的那一种，但是朴智旻的身体线条很优美、很流畅，像一只符合流线型人体美学的鸟，是很适合跳舞的。闵玧其看着他短短的手指，想到他缠得厚厚的脚，心里一下子很不好受。
他给朴智旻弹了一首曲子，朴智旻在一边发出甜甜的笑声。
过了一会儿朴智旻说：“闵玧其，好喜欢你啊。”
闵玧其垂下眼睛。
半夜的时候朴智旻从梦里惊醒了，闵玧其听到很重的一声从卧室传来，有点慌地跑过去，发现朴智旻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冲他露出一个要哭不哭的笑脸。
闵玧其犹豫了一下，蹲下去给他擦了擦眼泪。
“还是别笑了吧。”他对朴智旻说。
但朴智旻笑得更大声了，眼泪流得也更快一点。闵玧其把他眼前最后的那点光源也挡住了，在黑暗的笼罩之下他感到很放松。闵玧其什么也没说，蹲在他面前，沉默地等着他，但是看起来很可靠，让朴智旻感到安全。
最后朴智旻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扑进他怀里，小声地哭了起来。闵玧其伸出的手顿了顿，最后还是落在了他的背上，一下、两下，最后变得轻柔而有规律，像把他拢进怀里。
闵玧其听到朴智旻压在他胸上的声音，闷闷的，动动嘴唇就击中他心脏的位置，很容易让人的心变软：“能不能不要和我提分手啊？”
闵玧其叹了口气，但还是没有松开他。他问：“我是谁？”
“闵玧其啊。”
“是你的谁？”
“我的男朋友。”
“一直都是吗？”
“一直都是啊。”
朴智旻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着他，表情似乎很受伤，一张脸因为沾着眼泪看起来亮莹莹的。闵玧其伸手替他擦了擦，然后才发觉自己的举动看起来就像捧住了他的脸，他看着朴智旻的眼睛，很久才认输似的说：“好吧。”
朴智旻又得寸进尺：“那你是不是应该哄哄我？”
闵玧其只能问：“脚很疼吗？”
“不疼，”朴智旻眨眨眼，“但是一直闷着，很难受。而且不能跳舞了。”
闵玧其叹了口气：“很快就会好了。”他把朴智旻摆成一个看起来稍微舒服点的姿势，即使他知道朴智旻的身体很柔软，或许并没有很难受。“很快就可以跳舞了。”他说。
但朴智旻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闵玧其以为他是哭了，但不一会儿他重新看过来的时候，眉目很沉静，像是在陈述什么不痛不痒的事实那样问：“我会不会再也不能跳舞了？”
闵玧其的右眼皮不合时宜地跳了一下。他说：“当然不会。”
“但也许再也跳不了那么好了。”
“只是骨折了，骨头长好之后和以前不会有什么差的，只要你好好休养。”
“要休养多久？”
“医生没告诉你吗？”
“我忘记了。”
“那就是不会太久。”
“可是现在这样很不方便。”
“我可以给你买一根拐杖。”
“那你当我的拐杖吧。”朴智旻说，“等我好起来，我再跳舞给你看。”
闵玧其什么都没说，朴智旻当他是默认了。
闵玧其知道朴智旻会跳舞，是和他上/床的时候朴智旻炫耀的：“我从小就练现代舞了，身体很柔软。所以你怎么样都可以。”
当然闵玧其没有对他“怎么样都可以”，他想朴智旻既然是跳舞的，应该更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才是，万一受伤了该怎么办？但是朴智旻的身体确实很软，闵玧其从背后抱着他时想起来自己小时候买过的小猫橡皮，可以折叠起来让嘴巴亲到尾巴。
闵玧其觉得他好像不太爱惜自己。
闵玧其当然没怀疑过他是会跳舞的，但朴智旻却总心虚地觉得自己像在骗他。
和朴智旻恋爱的那段时间，朴智旻就像一只被他捡回家的流浪猫，每天呆在他的公寓，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吃零食，脸都变得圆润了些许。闵玧其没见过他跳舞，一次也没有，那些话就像骗人似的。但他也不想过问太多，因为这意味着自己也要掏出更多东西作为交换。
朴智旻说：“过去二十年我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跳舞，我也想试着做做别的事。”
闵玧其指指电视：“追连续剧？”
朴智旻像被踩了尾巴一样，突然吱哇乱叫地蹦过来扑进他怀里：“还有谈恋爱！”
闵玧其下班回家，一出电梯就听到了隐隐约约的琴声。打开门发现是朴智旻在弹琴，弹的还是那一首《Wedding Dress》的钢琴部分，他只会这个，一摸到琴就条件反射似的弹出来，也不用看谱子。这段简单重复的旋律他已经弹得很好，流畅、富有感情。
闵玧其觉得他可能是太无聊了，弹弹琴打发时间也比别的要好。但是一看到他朴智旻就不弹了，坐琴凳上晃着脚，用一种很高兴的眼神看着他，问他晚上吃什么。
看到朴智旻扒开塑料袋后欣喜的表情时，闵玧其才意识到自己买的全都是他爱吃的。就像过去一样。因为他不挑食，吃什么都可以，所以总在吃朴智旻爱吃的。
他会定期清理一些没必要留存的记忆，但是关于朴智旻喜欢的口味却奇怪的两年来都幸免于难，一直存活在一个无人问津的角落。闵玧其都没发现自己还记得这种事。
吃饭的时候朴智旻突然说：“你再教我弹一首真正的曲子吧。”
闵玧其其实也觉得朴智旻应该学一首真正的曲子了，但老师不该是自己，如果要闵玧其教他，那就意味着朴智旻将会在这儿住下更久……朴智旻什么时候痊愈？闵玧其突然恍惚了一下，想到朴智旻说等腿好了要跳舞给他看。
恋爱的时候，闵玧其没看过他跳舞，一次也没有。
但是后来分手了，以为再也不会见了，在某一次陪客户一起去观看演出时却看到了朴智旻在舞台上跳舞，柔软、轻盈，打扮得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闵玧其坐在台下，谢幕时把掌心都拍红了。剧场座无虚席，朴智旻没有看到他。
他想朴智旻真的不该浪费一分一秒本应用来跳舞的时间。
最后闵玧其答应了他。他对朴智旻说：“你听话一点，不要每天乱动腿，保持好心情。”
朴智旻的心情原本就不算太差，这下听了心情变得更好。
闵玧其想去做的时候是很会哄人的，只要闵玧其想做，就没什么做不好的。只是他经常不想做很多事。
金泰亨回到首尔的时候，朴智旻才刚练熟新曲目的第一页乐谱，他拨通朴智旻的号码，接电话的人当然是朴智旻，但是他却要和闵玧其对话。
“你们什么时候变熟的？”朴智旻很惊奇。
闵玧其跟他说：“不熟。”然后接过了电话。
金泰亨听说闵玧其同意再照顾朴智旻几天，松了一大口气，他讲话一快，咬字就变得很不清楚、语无伦次，闵玧其皱着眉头，竖尖耳朵才能听明白金泰亨在说什么。
“不用谢，”闵玧其说，“我只是不喜欢有始无终。”
挂掉电话后闵玧其看向朴智旻，对方一直仰着头在听他们讲话，倾听的神态看起来很可爱。
闵玧其硬邦邦地说：“你需要快点学会那首曲子。”
于是朴智旻听话地坐在了琴凳前。闵玧其站在一边看他练习，但是弹得磕磕绊绊的，好像心不在焉，手腕抖得厉害。
他有点看不下去了，坐到朴智旻身边，用手托住他的手腕。朴智旻的脉搏突突地跳着，皮肤粘结的地方变得很热，弹了一会儿就弹不下去了。
他转身勾闵玧其的脖子，想要亲他，但是闵玧其站起来了，拉住了他的手。闵玧其看着他，似乎在读他此刻的表情，然后把他的手妥帖地放回了膝盖上，这让朴智旻的坐姿看起来像是一个乖乖的小学生。
“别这样，朴智旻。”
朴智旻开始咬嘴唇，他的嘴唇很软，看起来就像QQ糖那样很好亲，闵玧其也知道它有多好亲。
“我们分手了，”他说，“只是你不记得了。”
朴智旻盯着他，表情并没有出现裂纹，只是问：“为什么？”
闵玧其提醒他：“你说你要去跳舞，那个地方很远。”
朴智旻恍恍惚惚地点了头：“是很远。”在大洋洲。
“可是现在我不是在这儿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有新的男朋友吗？或者女朋友？”
闵玧其说没有。
“那我们为什么不能继续在一起？”
闵玧其又坐回他身边。两人一起看着黑白分明的琴键，朴智旻伸出手，胡乱地滑过去，摁出一串杂乱而不怎么好听的声音。
闵玧其告诉他，“因为我只是你爱的尝试。”
闵玧其觉得朴智旻降落在他身上的爱很无厘头，像是心血来潮的一次短途旅行。
从理发店把他带回家的那天晚上朴智旻就吻了他，当时闵玧其觉得他有点轻浮，可是朴智旻似乎是真的突如其来地爱上了自己，搅乱了他平静的人生。闵玧其觉得这是因为过去朴智旻从来没有感受过爱人的滋味。
闵玧其在首尔独居，没有宠物、没有家人，也没有交往对象，一个人生活得很习惯。
但或许也不是那么习惯。看到朴智旻吃光那盘泡菜炒饭的时候他想。原本这个房子就是住两个人刚好的，但是他不愿另找室友，干脆一人承担起了租金。
后来朴智旻住进来，承担了另一半。
闵玧其知道他明明有地方住，但好像非要花这笔冤枉钱。
朴智旻的解释是：“不出点血怎么名正言顺地赖在你身边？”
他想说不出点血当然也可以，但最后还是没有说。
恋爱结束的时候，闵玧其绿色的头发，还有朴智旻橙色的头发，全部褪成了很淡的金黄色，看起来更像一把枯草了。其实也没有很久，浅色总是掉得十分快。朴智旻没有再问闵玧其接下来要染什么颜色，他告诉闵玧其：“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跳舞了。”
闵玧其说：“嗯。”
“也许不会再回来了。”
“嗯。”
“你会忘记我吗？”
“嗯。”
朴智旻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打包行李、处理签证、重新染发，走的那一天闵玧其开车来送他，车子停到了机场门口，放下他闵玧其就离开了，到最后也没有问过他究竟要去哪儿。
闵玧其开车去了理发店，把头发染回了黑色。
“可是，”朴智旻又重复了一遍，“现在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要去跳舞。”闵玧其说，“现在只是短暂的。”
“我不会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我就在首尔跳舞，一年最多有两次次巡回演出，但那不会太久。”
朴智旻说：“我不想再去那么远的地方了。”
闵玧其突然笑了。
朴智旻歪头看他，闵玧其低着头在笑，声音很低，很勾人，从这个角度可以看到他上扬的一边嘴角。
他在闵玧其的笑还没收起来之前扳过他的脸，看到了另一边的嘴角，很小声地说：“就让我亲亲你不行吗？”
这次他没等到闵玧其的拒绝就仰起头，吻了上去。像是第一次见面时他们在闵玧其家的沙发上。
闵玧其的嘴唇薄薄的，但是也很好亲，从理发店看到他的时候就想到了，他知道闵玧其在嘲笑他哭的理由很滑稽，那时他发现闵玧其还有一口可爱的牙齿。
松开闵玧其的嘴唇后他说：“我很聪明的，而且勤奋、刻苦、善良……你会喜欢我的。”
闵玧其说：“我知道。”
但是朴智旻说：“我怕你忘了。”
朴智旻没有失忆，他只是摔断了腿，并没有摔坏脑子。
金泰亨守在他床前责怪他的时候，朴智旻突然说：“不能跳舞好像也挺好的。”
金泰亨恼火地打了他一下，朴智旻躺在床上咯咯地笑，吊起来的那条腿被包得很厚重，再也没有过去轻盈起舞的样子。
朴智旻说不跳舞的时候，才有精力去恋爱。
“那你的恋爱对象在哪里？”金泰亨问。
“被我弄丢了。”
“哪有这一说？”
“我伤害他了，我告诉他我喜欢他只是过去我只喜欢过跳舞，所以想要试试喜欢人是什么感觉的，然后我就又跑去跳舞了。”
“他有那么脆弱？”金泰亨嗤之以鼻，“再说了，你至少很诚实，又没有骗他。”
“但我看起来像骗他了。”
“这是你摔断腿的理由，还是一直不给他打电话的理由？”
朴智旻扁扁嘴，露出一副要哭的样子：“谁会故意摔断腿？我很怕疼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搞不懂你怎么想的，”金泰亨说，“跳舞和恋爱又不是单选题。”
“他认识的并不是会跳舞的那个朴智旻呀。”
闵玧其认识的朴智旻，是那个因为染了不喜欢的头发就坐在理发店大哭、每天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看电视吃薯片、赖在闵玧其家像是一只流浪猫的朴智旻。
他告诉闵玧其，他很聪明、勤奋、刻苦、善良，而且会跳舞。但是这些他都没让闵玧其看到，像是在说大话。闵玧其只会觉得他轻浮、懒惰、阴晴不定、没有定性、想一出是一出，然后爱上了这样的朴智旻，又平静地送他离开，好像从来没有得到过他，也没有失去过他。
他想闵玧其也没想过要自己看到他黑发的时候。
后来他又去那家理发店染过很多次头发，金色、灰色、蓝色、粉色，但是再也没有哭过，也没有再遇到闵玧其。
他想过如果再见到闵玧其，应该和他说点什么话。但想来想去，最想告诉他的却是，“有空来看我跳舞吧，我没有骗你呀”，“你教给我的那一段《Wedding Dress》我已经弹得很好了，你是不是应该验收一下”。
最后金泰亨抢过了他的电话，“那就让他认识一下。”
于是朴智旻和闵玧其最先说的话，变成了装模作样无理取闹地骂了他一通，然后很可怜地让他不要跟自己分手。
朴智旻没有失忆，他只是摔断了腿，并没有摔坏脑子。闵玧其又不傻。
闵玧其终于不再睡沙发了。朴智旻躺在他身边，伸手玩他的头发，“你的发质看起来似乎好了一些。”
“嗯，因为很久没有染过头发了。”
“早这样该多好。”
“你喜欢我黑发？”
朴智旻半坐起来，撑着床看他：“我是说，腿早一点断掉该多好。”
“为什么你的腿非断不可？”闵玧其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不是那个意思啦……”朴智旻蹭上他的脸小声撒娇，“我是说，如果总要断这么一次，不如早点发生，让我可以早点给你打电话，现在你就可以陪我去比赛了。”
“为什么非得腿断了才能打电话？”
朴智旻愣了一下，又吃吃地笑了起来：“啊，对啊，为什么非得腿断了才能打电话？”
“但总也要有个契机的嘛……”
闵玧其感觉到他说出的每一个字又恰到好处打到自己心脏的位置，朴智旻似乎很擅长往他的胸膛里拱。他告诉朴智旻：“如果是这样，最开始我也不会带你回家。”
“那是因为你聪明。”
“嗯，因为我聪明、勤奋、刻苦、善良……”
朴智旻笑着打他。
然后说：“我会喜欢你的。”
闵玧其带他去医院换绷带、做检查，朴智旻很配合，坐在医生对面，手放在膝盖上，像是一个乖乖的小学生。
回家的路上他问朴智旻：“身体比一般人要软的话，摔倒是不是会少疼一些？”
朴智旻觉得他简直缺乏常识，尤其是闵玧其总表现出一副很了解常识的样子，他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难道我的骨头就不是骨头、皮肤就不是皮肤吗？身体软又不是皮更厚，摔倒前也来不及劈个叉。我比一般人还更怕疼呢。”
闵玧其突然觉得不太爱惜朴智旻的人或许是自己，觉得他那么柔软，那么轻盈，所以也不需要谁在地面接住他。
朴智旻已经在家躺了半个月，头顶又冒出黑色的发根，他觉得很丑，让闵玧其带他去染头发，于是闵玧其开车带他去了那家理发店。理发师问他这次要染什么颜色，朴智旻说：“黑色就可以。”
染完头发朴智旻对着镜子又哭了，闵玧其这次没再给他递纸，站在一边很好笑地看着他。
理发师有些慌张地安慰他：“黑发很好看呀！显得干净！”
原本去参加比赛的时候就该染回黑发了，朴智旻抽抽噎噎地说：“很好看，但我想跳舞了。”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