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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号关联的微博冻住了,不确定哪天可能就登不上了,大家缘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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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鱼淹死的下午

#元展

伪现背,有bug,纯属虚构。




钥匙插进锁眼转到三圈,施展回到宿舍,发现邓超元并没躺在该躺的地方,被子掀开,露出一片人压过的褶皱。将将入春,北京的天气已经微微转凉,暖气刚停的日子青黄不接,每一点热度都使人留恋。


他喊了一声,又往里走去,哗哗的水声随着脚步的逼近而更加清晰。邓超元在卫生间。施展一把推开门,看见邓超元穿着件黑色的棉T恤,弯着腰在洗手池洗头。洗手池里淹着打转的泡沫,他那时头发还没染成浅金色,黑漆漆泡在水中,像一团蓬勃舒展的海藻,像泡开的胖大海,像默默然。


邓超元还在往后脑勺上撩水,施展骂了一句,多此一举地打开浴霸。小破宿舍,条件不佳,其中一个的灯泡还炸了,管事儿的那个直直投在邓超元身上,有些灼人,把他湿淋淋的后颈和衣领微微烘干了。施展从镜子里看到他一闪而过扬起的脸,因为怕洗发水进眼而紧闭着眼睛,沾水的轮廓显得过分清晰,清晰得有些不近人情,刀刻似的,一笔是一笔,绝情而利落。


邓超元耐心地把最后一点泡沫冲干净,关上水龙头,施展顺手递过去一条毛巾,看他擦头发。邓超元胡乱擦了两把就要走,被施展拦住,他两只手捧住那张冰凉而湿润的脸,一字一句地说:“你不要命啦?”


施展对于他下午还在发高烧、刚从医院输完液回来就又洗头、洗完还不吹干的闷声作大死态度很不满。他夺过毛巾重新蒙住邓超元的脑袋,一边揉一边抱怨:“怎么我出门买个饭的功夫,你也不能安生点。”


被清水浸润过的脸还未褪去凉意,倒衬得温度没有那么潮热了。邓超元微微驼着背,仿佛是为了更好地顺从他的动作,声音里带着些鼻音:“没事,明天就能退了。”


施展插上吹风机,把他推到镜子前,开始给他吹头发,伸手拨开湿漉漉的发尾,灼烫的风把一层层水珠吹净,他忍不住又揪了一下邓超元的后颈,热意仅浮在表面,指尖的温度还是凉的。邓超元“哎”了一声,反手抓住他的手。湿润与干燥,两重温度,叠在一起,难以相融。施展的掌心盖在他被打湿的那块深色的衣领,因为黑色而痕迹并不明显,只是覆在上面触感潮湿得像是摸到青苔。


邓超元吸了吸鼻子,露出难得示弱的一面来。高热的病痛将他坚硬的外壳敲碎了,其中的内芯因为并不擅长与世界的空气相处而显得十分无措。施展只能环抱住他的无措与脆弱。热风下落到两人相叠的手背上,烘干洗手池壁的水珠。


虽说充斥着年轻的心猿意马,但施展还是坚定把邓超元的头发吹干,然后把人赶到床上去了。他刚从被窝里出来,穿得少,又湿了水,在未尽的春寒里抖出几个细微的哆嗦,全被施展瞧见了。施展把他的被子塞得紧紧的,一个缝也不留,翘着二郎腿坐在他床边削苹果,一边说:“一天一苹果,医生不来找。”


邓超元半张脸藏在被子里,闷出几声笑。


许多人都以为施展嗓门大心思宽,殊不知很爱较劲,苹果皮弯弯曲曲绕成几个圈,硬是没断。背对着他的脊柱微微弯曲,弓起一个类似警戒的形状。邓超元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朝他的后颈摸去,施展手一抖,被切割得很艺术的苹果皮被刀刃一寸,戛然而止,整截掉进脚下垃圾桶去。


施展不大高兴了:“你干嘛啊。”


邓超元学他那样,把整个掌心覆上去,好像在里面种下了颗太阳。他嗓子有些哑了,声音低低的:“担心你真的落枕。”


施展把他手拍掉了,得了便宜还卖乖:“要不是为了陪你,我才不和老师撒谎。浪费我宝贵的课时费。”


邓超元没揭穿他,笑了一声,翻过身去了,是嫌他吵得脑袋萦得慌。不一会儿伸到面前一块苹果,险险擦过邓超元干燥的嘴唇:“赶紧吃,一会儿不好吃了。”


他张嘴咬住,咀嚼得很慢。汁水沁入齿缝,甜丝丝的。其实买回来已经放了几天,一直忘记吃,已经没有那么新鲜了。


邓超元咽下那一块,说:“你吃吧,我睡一会儿。”


施展没说话,只有咔嚓咔嚓啃苹果的声音从身后传进耳朵,倒是很催眠。他眼皮很沉,没一会儿就坠入了睡眠。


施展啃完剩下的那颗苹果,回过头,去看卧在被窝里裹得严严实实的邓超元,后脑勺乱糟糟的头发炸出来,他看了一会儿,扔掉手里的苹果核,抽了张纸擦干净手,又回过头去看了一会儿,然后把凉掉的盒饭从塑料袋里抽出来,一个人吃了。






或许是因为不合时宜的洗头,邓超元的病拖了好几天才好。施展睡在他旁边,觉得他像个人形暖气片,冷冰冰的早晨总让人下意识忍不住贴近。他们原本也不睡一个床,只是久而久之总有一张床要被乱七八糟的衣服堆满,宿舍就那么大点儿地方,衣服翻出来就难归位,只能丢得到处都是。二十出头的男孩子,都不拘小节惯了,干脆抱着被子挤在一起,还暖和。


生病的邓超元话更少了,整个人也钝钝的,让施展觉得就算掐他一下也不会立刻喊疼。他替邓超元请好假,又美言了老师无数句,尽心尽力买好一日三餐,在学校宿舍和医院三点一线地奔波。邓超元输完液,面色苍白地站在教学楼下等他,他奔过去,责怪道:“要让朱老师看见,准以为你又找借口偷懒。”


邓超元笑了一下,嘴唇没什么血色。他裹得厚厚的,看起来像个松软的小面包,抱起来一定感觉不错。施展问:“你冷吗?”他跺了跺脚,说有点,张嘴还能哈出白气。


施展笑了:“你傻啊,不知道进楼去等,非站在风口。照你这么三番五次地作死,我看你这病没个十天半月都好不了。”


邓超元看他还嘻嘻哈哈的,嘴角恨不得咧到耳朵根,没怎么想就这么做了。施展被他抱得一激灵,还没伸手主动感受一下拥抱面包的美好就被面包围困住。教学楼里还有人稀稀疏疏地朝外走,邓超元却不介意似的,低头在他耳朵边哈了口气,鼻息钻进脖颈,热得快要融化:“再乌鸦嘴就传染给你。”


施展反应过来,跳起来勾他脖子作势要打他。路过的人都觉得是两个男孩子在普普通通的打闹,谁也没往心里去。他念在邓超元还是个病人,没有真的下狠手。两个人推推搡搡走到站牌,坐上公车回家去。


暖气停了一星期,大家终于慢慢适应室内的寒冷。邓超元精神稍微好点了,虽然还病怏怏的,至少不发热了,于是施展也不再负责买早餐,每天早晨都扒窝儿赖床,反倒是邓超元每天负责掀他被子喊他起床。无数个早晨在施展与被窝外的世界亲密接触后“嗷”的一嗓子中度过,冬天的尾巴就这样渐渐远去,渐渐消失不见。


课还在上,偶尔休息的时间他们会四处逛逛。北京太大了,让人很难有归属感和安定感,邓超元更乐意待在宿舍那一亩三分地自得其乐。施展不是个安生的主儿,总生拉硬拽把他叫出去,坐十几站地铁在各个区跑来跑去,连犄角旮旯都走过了。


邓超元大病初愈,被这么一折腾,又重感了。


施展嘲笑他:“没看出来你这么娇气啊。”又说要请他吃火锅作为补偿,“火锅对感冒好,真的,你捞完这顿保准屁事儿没有。”


邓超元已经懒得理他满嘴火车了,心想,我信了你的邪。


那顿火锅吃完的确通体舒畅了不少,不知道是锅太辣还是房间太闷,邓超元生生捂出一身汗。施展一边笑话他一边拿过自己围巾,从桌对面站起身伸长手围到他脖子上。他紧张地看着围巾下摆的红色穗穗,生怕沾到火锅底里去。能让邓超元紧张的总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


回去赶了末班地铁,空荡的车厢只有他们两个人,施展坐在他旁边,头随着轻微的动荡而一点一点的,邓超元乜着眼去看,他瞌睡得口水都快流出来。最终一颗脑袋还是落准在肩上,邓超元睁大眼睛坐了一路,细数着站牌写着还有几站,等想起来拿出手机拍一拍他的憨相时,施展福至心灵般地醒过来了,他只好把手机收进羽绒服袖子里,假装无事发生。施展抹了抹嘴巴,也假装无事发生,云淡风轻地问:“还有几站啊?”


邓超元心猿意马:“两站。”


正说着,一只手又扒上额头。邓超元拍掉他手:“你能不能别总动手动脚的。”施展看起来很无辜且很诚恳的样子,他缩在羽绒服帽子毛绒绒的一圈里,以一种挑不出毛病的关心的口气说:“我试试你有没有又发烧嘛,你脸怎么这么红?”


邓超元镇定道:“没有。”不仅仅是对自己身体的感知,还来自于深知自己从来不会脸红的自信。


施展没让他吃到瘪,闷闷不乐地别过脑袋去不说话了。车厢里回荡着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擦过玻璃的声音。


他怎么总有那么多话好说,邓超元想,一天到晚都要叽里呱啦的,没完没了,像串点了就停不下的炮仗,跟这个也有话说,跟那个也有话说。再转念想想,如果当初的室友不是施展,或许也不会与这座陌生的城市融入的这样快。


如果春天不来就好了。他竟如此暗自期待。这样就可以永远沉浸在舒适的温水区,就算被文火慢炖杀死也心甘情愿。






下一回他们去了花鸟市场,而春天也已经彻底降临了。杨柳都抽出新衣,邓超元还没脱下他的羽绒服。


初搬进来的时候邓超元从小区门口花十块钱买了两盆多肉,算是坚定进入新生活要好好做人的决心。殊不知搬进来三天井井有条的寝室就现出原形,可怜的多肉植物被扔在窗台上再也无人问津,偶尔会有人猛地拍一下大腿想起来要去浇回水。好在多肉糙,好养活,也不是很渴水,用不了浇几次他们就要搬走了。


这会儿再去花鸟市场实在有些多余。他们都不是久居者,买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实在累赘,但来都来了,施展好像总要带回去点儿什么。


“我想买两条金鱼。”他说。


邓超元看他蹲在鱼缸前扒着脑袋看,几条小金鱼,看起来好像还发育不良,照他们老师那话讲,就是盘儿不够靓条儿也不够顺,就是几条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鱼。邓超元也不知道施展看上它哪儿了,斩钉截铁地要养鱼,他说:“算了吧,我都快走了。”


说完这话他才觉得不对。他快走了,施展还得再待一阵,他走后还会搬来新的短期合租室友,爱养什么养什么去呗,反正都是与他无关的事。于是他没再出言阻止。


但施展的快乐好像被他这句话冲散了,他看起来也没有之前那么高的兴致了。最后两人空手而归,邓超元问:“你怎么没买那两条金鱼?其实想养也不是不行。”


施展跟在他身后磨磨唧唧地走,垂着眼睛,半晌才说话:“你说得对,还是算了吧。又不是不能回家养。”


邓超元停下来等他,扶着他肩膀往前走,插科打诨道:“那可不一样,那就不是我们一起养的了。”


人和人总要因为一些与己无关的事情将彼此维系得更紧,比如一只猫,比如一只狗,比如一个小孩,最不济是一条金鱼。很可惜邓超元的多肉实在没能做到这一点。


施展没甩开他,任他推着向前走,这时候才不情不愿数起来邓超元要离开的日子。邓超元瞧他还耷拉着嘴角不怎么高兴,看他鼻子红通通,以为是冻蔫了,难得地解开自己的长围巾给施展围过去一半。施展后知后觉回过神来,扯着嗓子大叫:“你他妈要勒死我啊!邓超元,你都要走了,能不能别再祸害人了!”


邓超元笑起来看着有点憨,所以他轻易不笑。但春风总让人降低警戒,他拽着围巾一角,仰着脖子哈哈了几声,然后费了好大劲从兜里掏出一包纸,递给施展,一边看他擤鼻涕一边说:“哎,以后肯定还能再见的嘛。”






邓超元结课那天大家又去吃了顿火锅,生生等了两个小时,大家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只能先跑到隔壁一个KTV去。老师坐在一边美其名曰要检查他们这段时间的训练成果,三分钟就列好一个节目单,大家按顺序上台表演,邓超元鸿运当头抽中第一个,平平无奇,无功无过,施展在底下嗷了几嗓子,学着老师的口气:“回去给我继续穿背背佳!”


汇报演出进行到一大半,火锅店姗姗来迟提示叫到号了,已经塞了一肚子啤酒零食的众人又匆匆赶回去。邓超元和施展两位川渝人士誓死也不肯点鸳鸯锅,说是有损家门。这件事上他们总能难得达成出奇的一致。施展感慨:“咱俩要总能这么统一战线,不知道又少了多少麻烦。”


他喝了点啤酒,暖色的灯光下还照不出上脸,邓超元是从他越来越大的舌头里分辨出来到底有几分醉的。一行人散伙时已是深夜,各自与老师告别,邓超元扶着施展往宿舍走,已经没有末班车了,空荡的马路上甚至没几辆出租车。


邓超元掏出手机:“我叫个滴滴吧。”


施展把他手腕拍得差点抖掉手机,他普通话说得烫嘴,还带出点椒盐口音:“走回去嘛,又不是很远。”


他讲话尾音总是拖的很长,藕断丝连的,大部分时候是在撒娇耍赖说浑话,一旦真的软下来,着实让人有点没办法。邓超元看着他飘飘然的脚步,怀疑道:“你行吗?不是没喝多少吗,怎么就这样了,酒量不太行啊。”


施展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把重心完完全全倚靠在另一个人身上,也就是邓超元高,才没踉跄一下子。他笑嘻嘻地说:“我故意的。”春日的晚风拂到脸上,还凌厉得像是夹了二月的冰锥,刮得人有点疼。施展本就酡红的脸看着更红了,脸蛋子上两片飞霞入鬓,乡土气息浓厚。


他问邓超元:“你怎么一点儿没喝啊?没意思。又不是送我走。”


他走路摇摇晃晃的,一不小心两人蓬松的发尖就会撞在一起,头顶对着头顶,相抵只差那么几寸。春天都来了,邓超元竟然还穿着笨重的羽绒服,听说今天风大,出门前还拿了他的一条围巾来戴。他把玩着红色穗穗,想起来,是上次吃完火锅围给他的那条。


邓超元言简意赅:“我看你喝了,就没喝。”


施展一只手肘顶了顶他:“瞧不起我啊。”


邓超元没再说话,好像怕往肚子里灌风。两个人的影子拖在地上,比本身更黏密地纠缠成一团,像是融成一个人了。一个大胖子,有四条腿。


施展走累了,开始耍赖,死活也不挪步了。“我累死了,”他理直气壮地说,“你背我回去。”


邓超元毫不留情:“我说要打车,你不让。自己走。谁背的动你啊。”


施展笑了,扯他围巾两角,用他带着浓浓家乡口音的普通话大喊:“弱鸡!”马路上甚至没几辆车了,整个城市都空旷下来,只有昏黄的路灯一盏接一盏,不知要为谁照亮回家的路。


邓超元扒开他的手,以防自己被醉汉勒死:“哎,你不要扰民啊。”


施展点头,说行,然后凑到他耳朵边上,很小声地又说了一遍“弱鸡”。邓超元突然后悔自己曾对施展做过同样的事情了。吐息湿热,太撩拨人心,他这时才意识到,想要真的不动如山,太难。


施展说完这句蹦出三尺远,哼着歌一蹦一跳的,他回头,顶着两个红脸蛋快乐地看向邓超元,大声地说:“我想养金鱼,邓超元,我们去花鸟市场吧。”


邓超元皱了皱眉,这个时候花鸟市场早就关门了。他只当施展是在耍酒疯。但很明显施展不是,他在此时突然又斩钉截铁起来,春风像是他的盔甲,刨除了一切软弱与彷徨,他站在空无一人的街头,面向他,大声诉说着自己的渴望:“我想养金鱼。”


邓超元闭了闭眼睛,只觉得被风吹得有些眼涩,有些想流泪。这一瞬间的闭眼使他恰到好处地错过从施展背后奔腾而起巨浪一般的心事,只有这么一刻他把它们从心底放出来了,但也只有这么一刻,邓超元闭上了眼睛。


所以邓超元说:“算了吧。”


他快步追上去,有些粗暴地扯下自己的围巾,把施展冻得红红的耳朵遮住,还有嘴巴,好像是在无言地示意他噤声。


邓超元推开家门时突然又想起那两尾平平无奇的金鱼,不知道如果当时真的买回家此时是否就有什么小生命在家迎接。可他们只是异乡客旅,来来去去,本就不该挂上这些累赘的温情。


施展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五脏六腑都是滚烫的,可皮肤表面又被寒夜浸得很凉。邓超元还在收拾行李,整个宿舍都空荡了不少,另一张被占满的床也能扒拉出一个人睡得位置了。


施展难得沉默了,打开话匣子的变成邓超元,他在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反倒会喜欢絮叨,其实自己也不清楚在说什么,因此无人回应也毫不在意。他把窗台上那两盆多肉托付给了施展,祝他也像多肉植物一样意志顽强,自由生长,耐得起寂寞与干旱。说到最后,他想了想,“如果你走的时候嫌麻烦,扔了也行。反正也不贵,十块钱从门口买的。”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或许太绝情了些。不过能意识到自己的绝情,就不能算真的绝情。


行李箱只差填进最后一点洗漱用品,他站起来,发现腿已经麻了,刺刺的疼痛从脚底传上来,每一步都走得很难。他拖着两条麻木的腿走向施展,在难得寂静的世界里走向施展,他已经睡了,一个人四肢舒展,占据整张床。邓超元把他运动鞋扒下来,给他盖好被子。


凑近他的时候有浅浅的酒气扑面而来,但邓超元并没有因此后退,这回是他在专注地看施展了,他看了一会儿,直起身把被角掖得更紧实一些,又看了一会儿,抱着被子去隔壁床了。






邓超元离开的下午施展还要去上课,甚至比他还要早出门。临走前他说:“不送你了,一路平安。”邓超元点点头,坐在他躺过的床上,手肘撑在膝盖上,目送他离开。


年轻人从来不怕分别,因为山高水长,总会再见。施展从头到尾所后悔的只有一件事,他应该在二十岁的春天养两尾金鱼。


那天下午他逃课了,甚至没有请假,因为邓超元也在那个群里,会看到。老师自然以为他去送行,也原谅了一时的莽撞。他坐上那辆驶往花鸟市场的地铁,横跨了两个区,在弯弯绕绕的市场里朝着目的地飞奔而去。


惨淡的玻璃鱼缸里依然有几条小鱼在摇头摆尾,或许已经不是上次来的那几条了。它们更大一些,长得也好看,黄澄澄金灿灿的,尾巴扫开水波,仿佛能迸出火花。他掏钱买下,雷厉风行,老板把两条鱼放进盛水的塑料袋里,笑眯眯地递给他。


他伸手夺过,又飞快地朝家里奔去。


邓超元的车在下午四点,或许已经出门了。其实如果他想,完全不必将一切处理的如此仓促。施展问自己,我到底在干什么?或许是昨夜的酒精还残余,裹挟了人的理智。他抓着地铁的扶手,看向手里的金鱼,因为跑得太快已经溅出了一半水去,动荡中摇曳已久的金鱼也显得疲惫不堪,不再如刚才光彩照人。


或许一旦真的攥在掌心,什么都不会光彩照人。


但不论他们谁都说“算了吧”,他还是执意这样去做了。在一个春光大好的下午,翘掉课时费高昂的形体课,独自乘上一辆通往陌生城区的地铁,跑到花鸟市场买两尾平平无奇的金鱼。一切都好荒诞。他誓要让什么在平淡中荒诞起来。一场场荒诞的碎片连成一条崎岖不平的线,堆叠反射出他们曾经的不安与软弱,放肆与克制。邓超元说,算了吧。他也说,算了吧。


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像是在一段故事落幕时总要给自己一个交待。


地铁站人流不息,他提着两条奄奄一息的金鱼,在人头攒动中突然停下来,像个静止的路标。他想了很久,鱼尾也在浮浅的水中停摆了许久,谁都在彷徨。他提起袋子重新去看,发现它们也太脆弱也太娇贵了,鱼好容易死掉,旱死、饿死、被同类杀死,甚至可能莫名其妙不知原因地死掉,它们不像多肉植物,活得迟钝且粗糙,十天半月也不需要水来滋润,随手放在窗台,就能自给自足进行光合作用。


施展在这时突然醒悟,邓超元才是对的。他养不起金鱼。


他养过猫,养过狗,甚至小鸡、兔子、仓鼠,但都是一些可以用手捧住的东西。鱼不可以,将鱼捧在手心它只会痛苦地挣扎。把它们放在那儿,甚至很容易就会忘记,它们不会乱喊乱叫,惹出各种乱子,只会安静地在某个角落扎根,只要有一片水域,就能游得自由自在、旁若无人。


况且他甚至没有鱼缸。


最终他还是空手而归,像是去时一样。邓超元当然已经走了,房间一下子空下来,被生生剜去一个人的踪迹。邓超元不喜光,总不爱拉开窗帘,整个房子都暗着,从窗帘的缝隙里挤进一点阳光。施展走近一把掀开了,两盆小多肉还安静地在那儿,处变不惊,旁边还有一个大碗口的玻璃鱼缸,肚子很胖,看着能盛不少东西。邓超元在上面贴了张字条,字写的歪歪扭扭,爬虫一样,很难看。


施展把那个鱼缸抱下来,捏着那张字条,突然蹲下身把头埋了起来。邓超元说,去养金鱼吧。可是金鱼死掉了,金鱼被我杀死了,金鱼在回家的路上就死在塑料袋中,翻起白色的肚皮。


它们是怎么死的?


施展找不到原因。水在,氧气也在,一切看起来都平安无事。他在地铁站的垃圾桶扔掉了那个让他跨越几个城区的塑料袋,站在人潮中心分外迷茫。我能留住什么?他想,或许一开始就不应该勉强。原来鸟也会摔死,鱼也会淹死,人也会被凛冬中分外的温情杀死,谁都不该掉以轻心。


他想起许多个日夜前有一个食之无味的苹果,他吃完大半个,却不记得什么味道。只有邓超元湿漉漉的后颈和蓬松的发尾,泛起俗气的洗发水香味,钻进他的鼻子里,就再也不能忘掉。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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