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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火

#涛花元记

 

1w+,纯属虚构。元x涛。


“为何没能待我好到无法舍得你

顽固的车胎追了万里 先发现一早泄光气”

 

爱情从来不是洪水猛兽,可他们对彼此而言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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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超元问:“你最近怎么不唱歌了?”

 

陈涛刚洗完澡,头发擦得不太仔细,发尾还在淌水,正慢条斯理地穿睡袍。邓超元撑着肘看他把身上斑驳的暧昧痕迹遮住,心想小少爷细皮嫩肉的,下次还是克制一些。陈涛拢好衣服,腰带随意打了个活结,随口敷衍一样,说:“就是不想唱了。”然后伸长胳膊去够床头柜。邓超元以为他要喝水,先一步把玻璃杯端到他面前,谁知陈涛乜了他一眼,把他晾在那儿没理睬,自己径自拿起旁边的一包烟。

 

邓超元皱了皱眉,“你还是少抽一点。”

 

陈涛懒得管他怎么说,赤着脚到床尾丢了一地的衣服里找打火机,他教养好,爱干净,蹲下的时候睡袍下摆也没有拖到地上,哪怕保姆每天要擦三次地,木地板上一点灰尘都没有,干净到反光。邓超元是唯一能见识到他难得凌乱时候的人。

 

他背对着邓超元,打火机噌地一声亮出微热的火焰,他自顾自吸了一口,又躺回邓超元旁边,口唇中泄出的烟也没有要躲着他的意思。反正邓超元也不是絮叨的人,最多也就说到这一步了,总之是与他无关的事,就连眼下难得的温情,也不过是床事后的一点余温,只有身躯的无限贴近才能冲破他们之间的那一道泾渭,其余时候他们就算面对面望向彼此,也像是存在于两个无法相互理解的世界。

 

 

 

陈涛喜欢唱歌。但陈涛不怎么唱歌了。邓超元和他在一起的时间不多,只有在温存结束他去洗澡的时候能听到他在洗浴间传出来的歌声,总掺着水声,湿漉漉的,并不粘腻,透着少年独有的清亮。

 

陈涛以前甚至有去当偶像歌手的想法,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儿,还没有学会抽烟,任何一部分都是稚嫩的,每分每秒都在和野草一样蛮横生长,谈起这些听起来有些虚无的梦想还会眼神发亮。他什么都不缺,想要的应有尽有,那个时候邓超元觉得如果他想以这种方式起飞也是好的。邓超元曾经以为他真的会去做偶像歌手了。如果他去当了偶像,一定会红,邓超元无端有这种预感,似乎他做什么都能做好,他总有做好的决心。

 

但是陈涛最后还是被送出国念书,读了商科,走上他风光的坦途,甚至过于循规蹈矩,一步都没有出错。邓超元不知道他的梦想究竟是夭折了,还是随着长大慢慢消退去新鲜感,只是往后他都没有再提过了,记在心上的只有邓超元一个,仿佛它从头到尾不过是一句轻如鸿毛的玩笑话。后来邓超元发现,他还是爱在洗澡的时候唱歌,可不管是从热爱的歌曲类型还是嗓音都有了很大的变化。也许是因为成长,陈涛在他没见到的地方终于成长为了一个完整的大人。

 

只是待他后知后觉发现陈涛再也不唱歌的时候,又已经过去很久了。

 

 

 

陈涛说:“就是不想唱了。”听起来很无所谓的样子,仿佛丢掉一个说不上好坏的习惯和丢掉他穿厌的鞋子一样稀松平常。陈涛从来果决干脆,他很少会对什么不舍。

 

邓超元没问过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总之从他们再次开始回到过去的那种亲密关系时,陈涛似乎已经到了不能再轻易戒掉的程度了。他们太久没有见了,甚至对彼此开始感到疏远而陌生,尽管以往他们就不能算了解对方,但唇齿相偎时,面对陈涛近在咫尺的脸和已然长开的眉眼,邓超元还是会感到偶尔的恍惚。他有一个妹妹,比陈涛还小,但或许是因为总能相见,他对于旁观成长的体会并不深刻。陈涛不一样,对他而言陈涛的成长来得太迅猛,像是一夜之间的,更何况他们拥有着比兄妹更亲近也更危险的距离。

 

最后还是邓超元自己喝下了那杯水。

 

剩了个杯底,陈涛接过来放到一边,当烟灰缸用。未灭净的烟头沉下去,发出滋啦啦的声音,他们之间太安静了,也只剩下烟头被水浇灭的声音。

 

邓超元没制止,就像没听到一样,连个反应都没有。陈涛扔完才意识到这套杯子是邓超元过去某一年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杯子是他去德国出差带回来的,做工很精致,陈涛一直在用,已然成为一种潜移默化的习惯,这个杯子比邓超元陪他更久,久到让人甚至忘记它初始的意义,又来自于谁手中。他说了句“抱歉”,然后跳下床去要找烟灰缸。

 

邓超元拽住他的手腕,“就这样吧。”

 

不过是一个杯子,死物罢了。早在礼物送出的那一刻,如何使用就已与他无关,邓超元从来不在意这些。

 

于是陈涛没再动,回过头来看他,他还裸着上半身,肩膀宽阔的线条很漂亮,上面还落了几个零散的吻痕。陈涛看着他,眼神似有深意,燃烧着的烟横亘在两人面前,像织了一层薄薄的雾帘。邓超元还没来得及辨清他的眼神,陈涛就又俯下身吻过来,他拿烟的手伸远,好像怕烫到邓超元,另一只手捧着他的下巴,非要把这口烟送进他的唇舌似的。满嘴苦气灌进邓超元的喉咙,灼得他舌头都变涩了,半晌分开时,两人的唾液也都是苦的。

 

 

 

邓超元眉头又拧成一团。

 

 

 

他总爱皱眉,看起来冷酷无情又缺少耐性,也就是陈涛不会被吓到,他从来不会因别人的态度如何而挂怀,就算注意到也懒得理睬。实际上邓超元自己从未注意到这一点,似乎只是无意识流露出的一个自我保护的信号。陈涛的那根烟烧到屁股,烟灰摇摇欲坠,他准确无误地把灰都掸进水中,然后抓起眼镜戴上,又好好地打量了一下邓超元,似笑非笑道:“你老了。”

 

漂亮的皮囊不抗老,以前陈涛就爱说。但陈涛就爱漂亮的皮囊,甚至心甘情愿委身。当初他就像一只雏鸟扑进邓超元这只野兽的巢穴,没有恐惧也没有退缩,初衷难道也是因为迷恋他的英俊?深刻也好肤浅也罢,他从来追随自己内心。陈涛想起十七岁的自己,勇敢得不知道何为爱情,何为牺牲,就算多年过去他也只对它们一知半解,但又不求甚解,可十七岁的勇敢已经在漫漫长夜消逝了,甚至或许被留到了海峡的另一边,在邓超元无从得知的某些时刻像是他手中燃尽的烟一样一点点弭尽,尸骸落入水中,像融化开的灰霾。

 

 

 

以前他笑话邓超元,“趁我还没长大,你趁早多祸害几个,别看你现在这么吃香,过两年就是我的天下了。”邓超元追求者总是很多的,同性,异性,聪明漂亮的不在少数,就算现在也是同样,他与“老”这个字根本沾不上边儿,只是陈涛故意炫耀自己唯一那点儿年轻的本钱。陈涛在那些人里算不上冒尖,唯一与他们不同的就是邓超元紧锁的房间只有他走进来了。靠着什么?

 

不是年轻、美貌与金钱,什么都不是,那时他们一个不解风情,一个不懂风情,也算相配。邓超元好难被打动,可陈涛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把自己的一切铺平熨开,在上面点了一把火,燎原的火势像是打翻了太上老君的丹炉,邓超元终究还是心软,舍不得目睹这样一个年轻的生命死去。他看似姿态从容,到底还是在自杀。

 

那时邓超元是怎么回答他的?好像说了“那你慢点长大”。很多回忆经不起细究,准确的细节全部因为年岁久远而逐渐模糊了,像编辑一次分辨率就会降低一次的照片,最后被雾化成一些朦胧的色块,反倒有了一些当时察觉不到的美感。

 

他什么都不缺,他想要的总能抓住。只有邓超元,邓超元不是他能抓住的任何猎物,他像是一棵树,只能成为他偶尔落脚歇息的地方,鸟不可能总停在树上,鸟总是要飞的,是邓超元亲自送他启程。他在花花世界饱阅人生,全是一棵树教不了他的,可他还是回来了,降落在同一个地方,像是人总会溺死在同一条河流。

 

 

 

可这样的时刻不会持续太久了。陈涛抱着他想。他终究不是长久的栖客,无法在上筑巢成家,当下的温存都像是野火烧尽最后的余热,他明知余热散尽就会是刺骨的寒,但依然选择蜷在灰烬旁取暖。

 

 

 

 

 

 

邓超元又要出差,一去一周。同行的还有他在公司里的绯闻对象。陈涛是在旁人口中听来这些闲言碎语,连他在国外那几年邓超元有过几个伴都一清二楚,看似按兵不动,实则早已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只是要营造出同样无谓的假象。

 

陈涛原本是不关心这些的,他们连彼此的手机密码都不知晓,但隔日再从床头看到那个清洗干净的杯子时,他突然又想起了它原本的主人。于是他打过电话去,或许这于他们二人来说过分唐突了——他们都不是擅长经营关系的人,尤其是邓超元,他甚至讨厌一切线上交流。可几乎是一拨过去他就接了,一直在等似的,但从语气中听得出他的惊讶。

 

陈涛明知故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邓超元又耐心重复了一遍日期。

 

“你是和别人一起过夜吗?”

 

不是,邓超元说,你怎么问这个?

 

陈涛把手里的烟掐灭,抛出一个弧线,落到楼下不知道哪个草丛里了。如果还有余火落了地,烧开了叶子……他沉思道,如果……

 

 

 

太不安全了。

 

 

 

陈涛说:“哦,那你要和别人一起过夜吗?”

 

邓超元低声反问道:“你想让我跟别人一起过夜?”

 

他们一直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分寸。陈涛已经是成年人了,不会再试图给暧昧定义,他们只是参与彼此的感情生活太久了,像个一直没能拔除、也想不起来拔除的习惯,只是像对待野草一样任其肆意发展。可是总有一天疯长的野草会扼杀其他植物,陈涛怀着那颗荒芜的心笑了,“我管不了你啊。你随意。”

 

邓超元没再说别的。他们沉默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先挂了电话。陈涛知道邓超元不爱听这个,他讨厌应对一切麻烦的感情,但是陈涛不是那些会因他皮囊漂亮就让步纵容他的人,陈涛偏要说。邓超元可以不为他改变,他也同样。

 

 

 

一周之后他回来,风尘仆仆站在陈涛公司楼下等他下班,陈涛大学毕业没两年,在自家公司谋了个闲职,熟悉基层工作,每天卡点上下班。邓超元很少来他公司,他们都避免过多涉足彼此的生活,不知道这回是为何突然心血来潮,陈涛看见他的车时也惊了一下。意识里邓超元绝对与贴心沾不上边,遑论贴心的爱人——“爱人”这两个字陈涛说出来都觉得烫嘴,仿佛是一个禁区,他和邓超元一直围着徘徊打转,却没有一个人敢坦荡地推开那扇门。

 

陈涛也不愿想他们到底算什么。许多个胡思乱想的晚上,他都以“习惯”来诠释一切不可言说。

 

邓超元出差总会给他带点礼物,这还是陈涛强制给他养成的一个习惯。陈涛少爷心性,事儿多,总爱一些表面功夫。这回他去的地方盛产水果,邓超元傻乎乎的,扛了两箱放在后备箱,一上车就提醒他回家时候记得拿,实际上他们这话提醒的太早,他们都知道接下来要去的是哪儿。陈涛哪里差这两箱水果呢,他照旧端着一副架子,但好心情在哼歌的时候全都偷偷溜出来。

 

邓超元没说过,他其实很喜欢听陈涛唱歌。

 

想到这儿,他难得关心了一下陈涛的事业:“你现在的工作做的开心吗?”

 

陈涛哼歌的声音戛然而止。邓超元突然后悔打断他了。“开心?”他看起来有些想笑的样子,“工作哪里会有开心的呢。就那样儿吧,也不算太烦心。”

 

他看邓超元别过头去,很轻微地叹了口气。

 

 

 

在他们彼此为数不多的线上聊天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话就是“今天有空吗”,像是一个暗号,仅仅是抛出疑问就能让他们心知肚明。总是去邓超元家的,陈涛妈妈总在家待着,他懒得料理自己,也迟迟没有搬出来住。这七年邓超元已经换了三个住处,而留给陈涛的拖鞋已经被他穿烂了十几双。邓超元家每个门禁密码都是陈涛的生日,因为换成别的陈涛总是记不住。陈涛也知道,当有其他亲近的可以自由进出他家的人问起“1226”的含义时,邓超元也总是解释没有什么意义,就是随便设置的,用习惯了。而陈涛的生日也从未和邓超元一起过过,每年他的生日都会大肆庆祝一番,和家人,和狐朋狗友,但都和邓超元没有关系,邓超元只会年如一日地发来一个简短的祝福消息,偶尔工作太忙甚至还会迟到,但不会不到。除了他去美国的那几年,他们算是真的彼此失联,所谓的旧情复燃也全该感谢邓超元懒得更换手机号码。

 

 

 

陈涛看他打开后备箱拿东西,看着那两箱子水果问:“你自己没买?”

 

邓超元正准备关后备箱:“我不爱吃水果。”

 

陈涛把快要合上的后备箱又推开,打开其中一个纸箱随便掏了一个出来,外面还套着泡沫网,形状大而圆润,一看就是个汁水鲜美的梨。陈涛挥了挥,“拿回家吃。”然后重新合上后备箱。

 

他一到家就去洗干净了那个梨,自己先咬了一口,果然很甜。他其实不太爱吃梨。他衬衫袖角卷得非常好看,像是精心设计过的造型,根本不像是会大驾光临厨房的那种人,煞有介事抖了抖手上的水,又递给旁边站着的邓超元,邓超元接过来吃了。邓超元的吃相不怎么优雅,他一边看一边说:“我从来没跟别人吃过一个梨,我妈从来不让和她一起吃,因为说不能分梨(离)。”

 

邓超元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显然这种事从来不在他的思考范围内。

 

 

 

“不过我不信这些。”他笑着接上。

 

 

 

等吃完那个梨,彼此又忙完了各自的事,他们终于又纠缠着跌到同一张床上。陈涛看着他久未打扫过的家扁了扁嘴,说什么也不愿再把衣服脱得那么狼狈,“你请个保姆不行吗?看地板都脏成什么样子。”

 

邓超元是标准单身男青年,不和他一样娇生惯养事儿逼逼,而且他出差那么久,刚刚回来,家里脏一点其实情有可原。但陈涛就是爱耍这个性子。邓超元看他利落地脱衣服,然后顺手搭到衣架上,仪式感强得不像是只是来做爱,甚至给人留下要就此长住的感觉。

 

“还有拖鞋……”陈涛低头看了看,鞋底的橡胶又有开裂的迹象,邓超元家的拖鞋都是从超市随手买回来的成套便宜货,不太经穿,“好像又该换了。”

 

还没等他来得及说好,陈涛就吻过来。

 

 

 

陈涛是一个热情而坦荡的床伴,他来的直接,邓超元也需要这种直接,任何拐弯抹角于他而言都无异于一种折磨。他们不一定是多么能互相理解的人,但于这件事上算得上完美契合,他们不需要互相取悦,都是各取所需的享乐者。

 

邓超元太熟悉他的身体了,甚至可以算看着他由男孩儿成长为一个男人。陈涛享受被他占有的感觉,他很少心甘情愿地被谁占有,邓超元是例外,邓超元总是他的例外。

 

邓超元刚出差回来,也有点累,那天他们结束得很快,陈涛倒也没觉得有什么意犹未尽,点了颗事后烟,干脆地拿着衣服准备去洗澡,被邓超元叫住了。

 

 

 

“你能不能唱首歌给我听?”

 

 

 

邓超元很少对他提出什么要求,就连在床上他都很少话。陈涛愣了一下,笑着说“好啊”,刚想问你想听什么,一开嗓声音却是哑的,自己又忍不住笑了:“算了……改天吧。想听我唱歌还不好办?你不早说。”

 

邓超元下床倒了杯水给他:“喝完再洗。”

 

不得不说他这些年还是有变得更体贴一些。

 

陈涛把那根烧了半截的烟干脆堵在烟灰缸里,未燃的部分扭曲着,像一根折弯的拐棍。这还是邓超元在知道他开始抽烟之后在家里为他备的,黑黑的一层底,已经很久没清理过了。他适当地忽视了这一点,走进浴室前又哼哼了两句,嗓子湿润了些,但还是哑的,只不过邓超元的浴室在卧室之外,他哼歌的声音很快消失在门外。

 

邓超元拿起来床头他留下的那盒烟,上面写了“吸烟有害健康”几个醒目又无用的大字,他看了一会儿,又放回原处。陈涛抽烟太久,嗓子都是苦的了,方才接吻的味道还在,淡淡的卷在他的舌头和鼻尖。

 

 

 

那天晚上陈涛没有留宿,打了个车走了,看邓超元太累也没有让他送。“水果我下次开车来拿,”他说,“扛回去太不方便。”

 

邓超元在玄关送他,点了点头,说路上小心。

 

 

 

 

 

 

那晚邓超元刷了两遍牙,觉得苦味儿还没散干净。许多年前和陈涛接吻还不是这样的,邓超元想,虽然也算不上甜,口水本来也没什么味道。

 

逝去的岁月已经模糊到难以还原出一个完整的轮廓,他只能零零碎碎拼凑起一些碎片。陈涛的初夜在十八岁,也是和他,在一个暴雨倾盆的晚上,窗外瓢泼的声音盖住少年因疼痛发出的呻吟。其实不是非做不可,他们本无需走到这一步,但陈涛意志坚决,几乎是把自己送上了门,他太急切地闯进来,甚至鞋底裤脚都被雨水浸湿了,他很少有过这样的狼狈。邓超元不知道那一晚他经历了什么,但是他一贯不是一个擅长拒绝的人——更何况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已经做了,一切都像是为了这一天进行的漫长铺垫。

 

陈涛怕疼,也只怕疼,他极少流露出这样不加掩饰的脆弱来,那一晚邓超元入睡前仿佛脸颊也被雨水淋湿了,他一摸,枕头上全是陈涛洇开的泪水,潮湿地浸润着他的脸。陈涛睡在旁边,蜷成一团,一动不动,眉头还锁着,似乎并没有从这场情事中得到太多快感。那时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回头,可前路也是黑的,陈涛如他脚底生起的蜿蜒藤蔓,不知何时已经一点一点爬到了他的喉咙。

 

邓超元记起他说自己家养了一只小猫,陈涛很喜欢小动物,他却不怎么和动物亲近。不如说他对于如何亲近都很笨拙。但那一刻他却像抱了一只小猫一样,缓慢而小心地把他搂住了。

 

暴雨未息,天气预报显示明天会是个晴天。

 

只是后来它究竟是否料准,谁也没有印象了。

 

 

 

 

 

 

陈涛果真择日专程来接了水果回家,还在微信上向他汇报了一通味道如何,他妈妈也很喜欢,诸如此类的话,看起来谢意真诚。其实本不必如此,邓超元想。但或许和陈涛的家教严格也不无关系。从他们寥寥的聊天记录来看,更像是生疏的同事朋友,礼数客套又周全。

 

后来他们又各自忙碌了一阵,很久没再见面,甚至不知道彼此过得如何。邓超元再见到陈涛是在一个应酬上,他们在邻桌吃饭,但仅是对视了一眼,招呼都没有打。邓超元不善交际,很少参与这种场合,那晚又不由分说被灌了不少酒,同事掺着他准备到门口叫车,被结完账的陈涛拦住:“我送他回家吧。”

 

两边人都疑惑地对望了一眼。

 

“朋友,”他解释道,“我知道他住哪儿,给我吧,我没喝酒。”

 

大家都面面相觑,邓超元也好,陈涛也好,谁也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未曾提及的朋友。但大家都喝得有点高了,未怀疑太多就把邓超元托付给了他。大家把邓超元塞进陈涛的豪车里,确信这么一个富二代也不至于把邓超元拐骗到哪儿去,然后安心离开了。

 

 

 

邓超元喝酒不上脸,一上车就靠着车窗睡觉,看起来只是在熟睡,不一会儿又被轻微的颠簸吵醒,他睁开眼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人,喊了句:“陈涛?”

 

邓超元从来只会连名带姓地叫他。两个字的名字总是很难找出一个亲昵与客气之间的界限,但是陈涛也只会喊他的大名,什么也不加,从十七岁开始就是这样。他偏过头去看了一眼,邓超元还不清醒,刚睁开的眼又微微合上,长睫毛垂下来,和他过去就一直迷恋的那张脸毫无差别。邓超元好看得很张扬,是到哪儿都会一打眼记住的类型,但气质又很不近人情,陈涛一贯喜欢这样的眉眼,他打着瞌睡看完了《小时代》,只记住了南湘的脸,多年以后偶然有幸看到南湘失散多年的亲弟弟,见过一眼,就再没能从心里剜去。

 

 

 

人总会在相同的河流溺死,因为人是不知悔改的生物。

 

 

 

陈涛自嘲地笑了笑,转着方向盘说:“你喝醉了还挺呆的。”虽然清醒的时候也是个很无聊的人,陈涛真的觉得剥去他的皮囊里面就是块木头,邓超元真的是树做的。树还会生枝发芽,邓超元最多就是块被截下来的木头。

 

他怎么就在一块木头上停了这么多年呢。

 

 

 

邓超元没有回应,陈涛也没指望他听进去,事实上这才遂他的愿,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说:“我准备搬出来住了,邓超元,新拖鞋你买好了吗?”

 

他关上车载音乐,车内只剩下邓超元平稳的呼吸声。

 

“实际上我有点累了……”他慢慢说,“你难道就没觉得疲惫过吗?我们原本是因为都觉得维持关系很累才凑到一起的,可是原来维持不要维持关系也轻松不到哪里去。我总觉得越界一步就要溺死在不属于自己的水域,这么说你明白吗?你笨得有点超过我的预期。”

 

 

 

笨到一定程度,就是伤人的冷酷。

 

邓超元一直闭着眼,什么也没有回应。

 

 

 

陈涛推开门的时候看到一双崭新的拖鞋整齐摆在门口,颜色还是邓超元未经细选的直男审美,空空的,好像一直在等候谁。他看了一眼,还是没有换上,径直把邓超元丢到床上,邓超元人高马大的,扛起来也着实费劲,他靠着床喘息了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却听邓超元低声说:“你今天晚上睡这儿吧。”

 

陈涛笑道:“你还有力气?”

 

邓超元慢吞吞地爬起来,陈涛还在饶有兴趣地等着他下一步行动,却见他把人一下拉了下来,一同陷入柔软的床。天已经凉了,两个人身上都是丝丝的寒意,只有邓超元的躯体散着酒精的热气,倒是暖和,可却不太好闻。陈涛被他搂得很不舒服,他们贴的太近了,酒气熏得他头晕眼花,想要调整一下距离的时候却被邓超元摁住手腕,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别乱动。”

 

陈涛怔了一下,没有再挣脱他。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准备搬出来住了。”

 

邓超元明白他什么意思,他一直没有睁开眼,陈涛的吐息扑到他脸上,早风一样,清爽微凉。他微微动了动嘴唇,声音听起来低沉又困倦,“我怕你不习惯……”

 

面前人的呼吸明显窒了一瞬。

 

陈涛又哼出几声笑音,但是邓超元实在睁不开眼睛,看不见他满是破绽的表情:“我早选好房子了,谁想跟你来挤?我可不想沦为你的老妈子。”

 

邓超元的手还在他的后背上,似乎摸得到他咚咚的心跳。陈涛的脸从睡意中又浮现到眼前,他分不清是十七岁还是二十四岁,只觉得愈渐模糊,被一阵风吹散,在虚无中远去了。此刻两具干燥的躯体相拥,邓超元突然觉得,六年前他不该在雨天接住那个失魂落魄的小孩儿。可是如果他不接住,漂亮的雏鸟摔到地上,是否真的会粉身碎骨?陈涛本该安心待在庇护之下,在学会飞之后展翅翱翔,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再也看不见摸不着的地方。

 

陈涛突然哼起歌来,与浴室中夹着水声的不同,无畏与张扬都被收敛起来,他小声地唱着,像催眠曲一样,温柔又缱绻,喉咙中似乎藏了广袤的爱意,在这个夜晚终于无法克制地流泄出来……趁他还醉着,趁他还醒着,趁他没有睁开眼,趁他没有闭上眼。

 

 

 

邓超元轻声说:“……对不起。”

 

 

 

爱情从来不是洪水猛兽,可他们对彼此而言却是。

 

 

 

 

 

 

陈涛在二十四岁时,终于被人难免地过问起感情生活。

 

在旁人来看,他这些年过于洁身自好,甚至算得上伶仃寂寞。谁也不知道有一个叫邓超元的人存在,他的内里关于感情的部分早已在数年的拉扯中七零八碎,再也拿不出手给别人。他过早的把它们全部奉献了出去,孤绝地握着这把双刃剑,自己与对面的那个人的胸膛全部穿心而过。不知何处而起的野火就这样熊熊而起,烧过一切生机与希望,除了灰烬与焦土,什么都不剩。他就这样把自己葬送在其中。

 

那天他意外光顾了邓超元的家。

 

生日加上乔迁之喜,一伙人玩到很晚,直到生日过去,送走朋友后他给邓超元打电话,说要过去。邓超元虽然正准备睡,但看了一眼日期,还是答应了。半路上开始下雨,雨刷把路灯的光融化成色块,好在陈涛坐在车里,车子驶入地下车库,他安然无恙、清爽干燥地出现在邓超元面前,姿态从容,方寸不乱。

 

邓超元开门迎接他:“生日快乐。”

 

他笑着道了谢,张开手臂给了邓超元一个拥抱。

 

 

 

他们很少这样坦诚又明朗地拥抱彼此,似乎拥抱比起接吻、做爱是更加亲密坦诚而不可奢望的东西。邓超元今年给他准备的礼物是一块手表,算得上投其所好,陈涛拆开包装看了一眼,好像很满意,又妥帖地放了回去,然后开始扯领带。他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抛开那些三七二十一,衣物从客厅脱到卧室,像是在为谁留引路的标记。

 

那天晚上他们兴致都很高,隔天是个周末,也无需担心其他,做到最后陈涛的眼睛都虚焦了,他低头咬邓超元的喉咙,还在让他快一些。邓超元一边操他一边喃喃自语般祝他生日快乐,像是什么古怪的情趣,似乎不一次性说完就再也没有说的机会。陈涛笑了,他喘着气说,“生日已经过去了。但是明年一定会很快乐。”

 

邓超元点了点头,从他的身体里退出来,只是说了句“好”。

 

 

 

待他醒来的时候才发现陈涛已经走了,装表的包装袋还放在沙发上,他掏出手机给陈涛打电话,想告诉他他的礼物忘了拿。

 

陈涛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突然说:

 

“邓超元,我们分手吧。”

 

实际上他说出这话时也毫无底气,难道对这段关系最终的定义还是源于分手吗?他觉得有些可笑。可蹉跎了这么多年,纠缠了这么多年,谁能说得清他们到底算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愿给自己一个名分。可是点到即止的暧昧不能持续一辈子,他们都彼此拖累太久了,像是两株间隙过近的植物,谁都怕挡了另一个的阳光去,最后只能一同萎缩在不见光的地方,就着阴影为伴,谁也不能长成挺拔健康的样子。

 

陈涛开车回了他曾经的家去见父母,靠着窗台抽完了半盒烟才接到邓超元的电话。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邓超元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或许无形中也是对这段关系定义的不认同。倘若没有开始哪来的结束,没有在一起哪来的分手?他们对彼此而言本就像是一个滑稽的悖论。

 

 

 

陈涛等了很久,邓超元的声音听起来还没睡醒的样子:“我昨天梦到你了。”

 

陈涛等着他继续说下去:“梦到了什么?”

 

“我梦见你真的去做偶像歌手了,十八岁的时候在一个很大的舞台上唱歌,我在底下看。很好看,很适合你。你被很多人喜欢。”

 

陈涛歪了歪头,笑了,“是吗?”

 

十七岁的时候他不知受到什么蛊惑,突然想去唱歌跳舞,家里人当然是全部反对的。但他从出生起期望就没有落空过,他本以为这次也会得到纵容,但是父母对于和他未来有关的事情当然不能让步,他这个可笑的梦想在仅有雏形的阶段就被打碎了。尽管他是曾经真的期冀过。

 

但如今想起来那些遥远的曾经,似乎都如梦幻泡影一场,水月镜花,究竟什么才是真正存在过的,谁也分辨不真切了。十七岁的梦想,十七岁的勇气,十七岁热烈的爱,都如焰火一般,曾经夺目盛大,但终要迎来熄灭。他送走十七岁已经许多年,只有邓超元一个人还被他紧紧抓在手里,明明辛苦却不肯放开,可他攥得太紧了,本就微弱的余火烧穿了他的皮肤,然后陷入永久的沉寂。他们都在沉寂之中被掌心的余温蒙骗了太久。

 

 

 

陈涛问:“其实我蛮好奇的,人真的会喜欢上和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吗?哪怕他并无法对你的爱有任何回馈?”

 

邓超元说:“或许吧,不试试谁也不知道。”

 

陈涛说,“好吧,那礼物就留在你那里吧,我不拿走了,门禁密码也改掉吧,我可能不会过去了。……”他慢慢地说到最后,想到什么,又笑了,“看来老一辈的人说的不无道理,我们不该一起吃那个梨的。”

 

邓超元说:“嗯,的确不该。”

 

 

 

陈涛想起来邓超元一直说想听他唱歌,但却迟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他问:“你还想听我唱歌吗?我可以再给你唱一次。”

 

邓超元沉默了一会儿,说:“……不用了,在梦里已经听你唱过了。”

 

陈涛笑了起来,说:“好。那就这样吧。”

 

他率先挂断了电话。

 

 

 

他抽完剩下那半盒烟,看着烟头浸入水中,分离出的杂质落到杯底,像是被碾碎的礁石,夭折儿的骨灰,化作尘埃的火星染浊了清水,终于是熄灭了。他这时才注意到邓超元送给他的杯子上不知何时有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德国产的杯子质量很好,他偶尔失手摔到地上都完好无损,因此才一用这么多年。

 

小猫跳到窗台上来,在他还未来得及出手制止的时候伸出爪子把杯子拨掉了,盛着杂物的玻璃杯摔落到地上,发出迸裂的声响。一地浑浊的水溅开,湿漉漉的烟头像是搁浅了一样,被泡的软塌塌的,此时了无生气地四处散落在一片狼藉里。陈涛把小猫抱走,从房间门口遇到闻声而来的保姆,他笑了下:“没事,杯子被馒头打碎了。”

 

认识邓超元时陈涛养的那只猫,在前年秋天寿终正寝,后来他又去买了一只一模一样的,连名字都起得一样,似乎是为了粉饰谁都没有离开的假象。他总是在自欺欺人,瞒天过海,最后要骗的不过只是自己罢了。

 

按理来说摔过那么多次都没有碎,本是不该,只能将一切归结为天意了。或许也是因为已经有了一个缺口,裂纹隐藏在繁复精致的花纹里,谁也未曾发现,所以才会碎得那么轻易。他独自打扫干净碎片,在玻璃杯寿终正寝的那片地板上慢慢坐了下来,杯子本就是死物,甚至没人会去埋葬它的尸体,只是如今他是真的一无所有了,关于邓超元,关于生长痛,关于燃烧的那个自己,关于只能在梦中出现的梦……

 

陈涛没说出口的话是:“但愿我下辈子真的可以做个偶像歌手吧,到时候所有人都爱我就好了,你也要爱我,得不到任何回馈也心甘情愿的那种爱。”

 

 

 

可他太难在邓超元面前把“爱”这个字说出口了。

 

 

 

二十四岁的陈涛已经被烟熏哑了嗓子,再也说不出勇敢的话,唱不出动听的歌,哪怕他的听众从来就只有邓超元一个,可还要维持谢幕的从容姿态。如果再早一点,如果再早一点或许不是这样的,陈涛依然会不顾一切地从高空跌落,只为了赌邓超元会不会接住他。可现在的陈涛已经学会了怎么飞,他张开翅膀,只能被风吹到更远更远的地方去,而那棵树融进他路过的千千万万棵树中,本就并无不同。

 

雏鸟死在枯树上,后来他们都从其中涅磐,可早有一些什么早已被烧尽了。在他还不懂什么是爱的时候,爱情就先一步燃烧了他的翎羽,他像是朱红的天火飘落到邓超元的枝桠,然后两人一起熊熊燃烧,蔓延成声势浩大的滔天野火。他们燃烧得太早,熄灭得也太早,只留给了长大成人后的自己烧焦的尸骸。

 

野火烧不尽,野火如何烧不尽,原来浇灭它甚至不需倾盆大雨,一杯不够清湛的水就足矣。

 

 

 

——他这时才发现自己爱他。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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