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父
翻草稿箱突然翻到了，这个结尾是19年初就写好的，可以说从写下这个故事的时候就已成定文，但是中间的内容应该不会再补上了，我还挺喜欢这个设定的，没能善始善终，有点小遗憾。之前提问箱有人问我结局，想了想放出来给大家随便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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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明昊转醒的时候发现眼睛被人蒙上了层黑布，毕雯珺还在，他清晰感知到旁边还有对方熟悉的气息。毕雯珺正在擦枪，他从来没有如此郑重地为一个任务而准备过，或许是知道有去无回，亦或者面对的是黄明昊的杀父仇人，他必须圆满完成。
黄明昊动了动嘴唇，从未觉得一句话吐出得如此干涩。他只是喊，毕雯珺。像是小心翼翼的试探，以及明知无果的挽留。
毕雯珺没有说话。
毕雯珺拿来蒙住他眼睛的黑布是专门用来审讯的，一点儿也不透光，但此时视线的混沌并不是最击溃他的，他睁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觉得整颗心也被蒙住，像被人置于一个密闭的黑暗的房间中，绝望从四面八方袭来。他说：“毕雯珺，你还会回来吗？”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清楚答案了。杜华说的很清楚，如果他执意要去杀这个人，组织不会给予任何支援，他是在单枪匹马地闯鬼门关。但是毕雯珺要替他，替他雪恨，替他去死。黄明昊已经很久没有落过泪了，但此时眼泪涨满了躯干，就要从眼眶呼啸而出，他用力遏制住这份软弱。他还有什么资格软弱，一意孤行的是他，不计后果的也是他。
他没指望毕雯珺会回答，甚至希望他最好不要回答。他害怕毕雯珺会把他最后的软弱也杀死。
但是毕雯珺还是留情了。
他用那种一贯的语气，没什么波动地说：“你在家等我。”
黄明昊斩钉截铁地说：“我不能没有爸爸，你知道的吧，我不能再失去一个爸爸了。”
这回毕雯珺没再不厌其烦地纠正他说“我不是你爸爸”，他好像终于默认了这个身份，这个将两个毫无亲缘、毫不相干的人维系在一起的身份。毕雯珺看到一滴眼泪从黑布下滚落，脆弱而又克制，那一刻他甚至想站起身替黄明昊拭干，但他只是站起身，往玄关的方向走去。
黄明昊听到他渐远的脚步，进行最后的哀求：“毕雯珺，把我眼睛上的布解开吧，我想再看看你，就再看看你。我什么也做不了的。”
他的声音从房间里传出，视线的束缚使他再也无法压抑自己的痛苦。毕雯珺扶在门把手上的手顿了一顿，还是没有给予他最后的期冀。你应该从现在起就把我从心里彻彻底底地剜掉，他在心底想，终究没有说出来。
他不知道此时该用什么来告别才算是最好的收场，他们跌跌撞撞走到了这一天，命运的线已经将两人紧紧缚在一起，谁也不能挣脱了。第一次见面的场景突然跳到眼前，阴暗的审讯室，惨淡的白炽灯，他推门进去，惊起打转的飞蛾，黄明昊就坐在那儿，稚气未脱的脸上除了疲惫，还有刻进眉眼的恨意，那是本不该出现在他快乐的脸上的东西。他用了很久试图去抚平这一切，但局外人的能力太过渺小了，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看着黄明昊一天天的长大，变成一个懂得了恨，又懂得了爱的完整的灵魂。
而有时毕雯珺甚至期望他能永远幼稚而残缺地活下去，做个不知道爱恨为何物的自由而又快乐的小孩儿。
他站在门口，迟迟没有推开那扇门，他从未体会过的磅礴的留恋和依赖迟疑了他的脚步。但是不能再耽误下去了，他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将黄明昊明亮而炽烈的爱拒之门外，尽管这时他突然开始后悔。
“我想吃西红柿鸡蛋面，你会做吗？”
黄明昊还来不及给出他答案，门哐得一声合上了。毕雯珺还是走了，甚至不想得到他的回答。他终于克制不住自己，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恸哭，像是被从空中打落的鸟儿发的最后一声哀鸣，在空荡的房间中回荡。他再也不能飞了，不论再如何费力挣扎。
他蜷缩成一团，难以抑制地颤抖着，像是初生的婴儿还不能习惯这个世界的阳光。模糊的泪眼中又堆叠出毕雯珺的眉眼，他在心底一寸一寸地摩挲，誓死也要将他的小像刻进心里。他的恨，驱使他活到今天的恨，此时却都像一个涨满的气球一样爆破了，残骸飘零在地上，其中却空无一物。可这时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如果能重新来一次，他想，我还会扎进恨意的泥潭中不肯上岸吗？明明有人一直蹲在岸边，伸出手要救他，要带他去看看这世界的明亮与美好，他却狠心拒绝了。不仅如此，他还要拖那个人一起承担本与他无关的仇恨，命运从来公平，老天对于他的执迷不悟最好的惩罚，就是要夺走他最后的救命稻草，让他重新孑然一身，却平平安安地活着。
他不知道自己清醒面对黑暗有多久，被解下蒙眼布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的手脚也终于被解除了束缚。世界依然是漆黑一片，范丞丞坐在他床边，垂着眼睛，甚至不敢看他。
黄明昊什么也没有说，拖着僵硬的腿脚下床，范丞丞以为他要去找毕雯珺，猛地扎起来要拦住他。他冷冰冰地推开，“我去厨房做饭。”
见他真的去了厨房，范丞丞也没有再阻拦，此刻不管谁要再做无用功，转动的齿轮都无法停止了。黄明昊嗑了两个鸡蛋，然后切起了西红柿，范丞丞也没有搞懂他做这一切的目的，只能在门外看着他慢吞吞而又生涩的一步接一步，什么都没有说。黄明昊的背影看起来孤独得像是存活于真空之中，谁也触及不到。
他下好面，盛出两碗，端着走到餐厅去了，然后一口、一口地吃完，范丞丞站在原地，没有上前打扰，自然也看不到他断线的眼泪扑簌地落进碗里。黄明昊想起一切刚刚开始的时候，他坐在自家空荡又华丽的客厅，和毕雯珺相对无言地吃面，那碗面也被他的眼泪打得又苦又涩，淹没了其他的调味，那时他还不明白活在当下，不明白珍惜所有，他只是个莽撞又任性的小孩儿，直到这一天，他才算是真真正正地长大了，可谁也不曾告诉过他，长大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剩最后一口，他舍不得吃完，呆呆地望着面前空了的碗，另一碗还满着，放在毕雯珺常坐的座位前，面条坨成一团，已经不会好吃了。
种在他眼皮上的那片红、曾成为他夜夜噩梦的红，此时落在空荡的白瓷碗底，宛如泪海中徐徐升起的滚烫又温暖的太阳。
Fin.
